鬼眼瞎的举办地,是在鬼街中央的一所建筑中。
那建筑高有三层,碧瓦飞檐,缀铃垂纱。
赤红色的笼灯高高挂起,在雾似的轻纱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点,像是被夕阳晕染,久久不退的艳丽云烟。
这几乎是整条鬼街中,唯一能称得上是气派奢华的场所。
莲止站在门口,目光从门楣头上扫过,红底金字,上书红香二字的奢华牌匾尽收眼底。
匾额底下是一门前联,上书财源滚滚四个大字。
左右两侧镶金的华表柱上,镶雕着无数玉器珍宝盘旋而上,左边的柱子上所书万宝朝来,右边的柱子上所书金银可换。
虽然这名字,这联子有几分俗气,但大俗也即是大雅,放在眼前这里,倒也十分的应景。
不过这红香二字,倒是令人觉得有几分红楼舞院之感,并不像是拍卖楼会用的名字。
一时间莲止生了几分好奇,这名究竟为何人所取。
一旁沈庭忽而出声道:“这是楚妄提的。”
原在不知不觉中,莲止将心中所想给问了出来。
尽管得了答案,但莲止仍十分好奇,他道:“这名字可是有什么具体含义?”
沈庭道:“并无他意,不过是鬼蜮一随处可见的植被,名曰红禾,照光散有异香。他性情一贯如此,只心喜便提了这名。”
“原是如此。”
果然是当得上肆意妄为这四个字。
莲止颔首,往门中走去,但才刚迈了几步,就被守在门侧的鬼吏给拦下,鬼吏屈身恭敬道:“这位大人可有进帖?”
鬼街一向主张“和气”生财,故而在其中任职的各种鬼怪们从不以貌取人,待人处事皆是不卑不亢。
所以不管你是穿金戴银也好,还是草帽蓑衣也好,只要手中有他们所需之物,便一律奉为上宾。
但若是没有,想来十八层冥狱并不会介意多吞下几只魂魄。
“进帖?”
莲止被问的一怔,不明所以的回身去看沈庭。
在他印象中,无论是沈庭还是楚妄,都只给了他面具,而并未有什么帖子一类的东西。
沈庭见他回望来,眼角垂下,目光当即柔和了几分,他喜欢莲止朝他求助时的模样。
青年摊开手,白净的掌心中渐渐凝出一副青色面具来。
他抬手将面具覆于面上,不过瞬间,一席纯色黑袍便覆盖住他本身的衣着,就连周身的气息都被隐匿了起来。
若非是莲止亲眼所见这一幕,怕是无论如何也辨不出这面具之下的人就是沈庭。
有趣,实在是有趣。
这个面具竟然能模糊,甚至是隔绝使用者的气息,甚至连他都察觉不到半分异样。
只是不知,这是面具本身的作用,还是有人在其上施加了某种术法。
若是前者,如此多一模一样的法器真真可谓是大手笔,但若是后者……
莲止的眸光深了深。
这些年间,鬼蜮的术法究竟是精进到了何种程度。
想起那位被悠悠众口传说,百年成君的鬼帝,莲止不得不感叹君尘的话十分有道理。
九重天如今的这一届仙家,是真的不行。
一声叹息,他仿着沈庭的动作将面具覆在面上,任由那席黑袍将他全身裹笼,黑袍一着身,莲止便恍然,随即有几分好笑。
这黑袍和面具并非一体,也不是他所以为的法器一类的东西,而只是叠上的一层幻术而已,因为幻术上笼罩了一层鬼气,同鬼街气息融为一体,故而难以叫人察觉。
那鬼吏见状,十分恭敬后退一步,口中道:“二位大人请。”
莲止略一颔首便向内走去,但这一回,连步子都还没落地,小臂就被身后人拉扯住,接着,垂在身旁的手掌被另一只手牢牢的裹进掌心。
灼热的温度席卷而来,莲止指节一蜷,下意识的就抽手,但耳边却传来沈庭暗哑低沉的嗓音:“人多,易走散。”
若搁在平时,莲止说不准就会允了沈庭的这般作为,毕竟连抱都抱了不下一回,就更别提这还是被遮掩在袍下的牵手。
但经过昨日一事,又令他做了那般稀奇古怪的梦,这时在这般接触,难免令他生出些许不自在来。
被沈庭握在掌心中的指骨微微曲起,却如何也抽不出来手,回眸间却见青年沉寂的眸中闪着受伤,他心头一软,万般无奈下也只得作罢。
若是刻意去在意,反而显得他颇为斤斤计较了些,莲止在心中暗道。
不就是牵个手么,有什么好计较的,何况里面人多眼杂,气息隐匿,若真是走散了,寻人难免还要再费些工夫,就更是麻烦。
这般一想,倒是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直到二人在楚妄早已备好的雅厢坐定,沈庭才神情自然的松了手,好似方才那紧握着人手的并不是他。
莲止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所处的这一间厢房临着一片黄澄澄的水原,一眼望不到边际,若非仙者五感俱敏,恐是会将这水原看作是一片黄沙荒原。
莲止猜想这应是沈庭口中所说的黄泉了。
他收回目光转而打量室内。
室内不算大,仅两桌六椅,临窗处摆着方精致小榻,桌前本该是堵墙壁的地方被凿的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可以清晰看到楼内摆设的光幕。
楼央玉台高筑,上以彩漆绘以七字,四周镶金红柱高立,上缠红绸条条,无风自晃。
台外一圈环着白玉桌椅,每桌之上都摆有玉铃和精美的茶酒糕果,已有好些都坐满了人。
莲止正欲再看,忽而鼻尖嗅得一股甜腻果香,他一垂眼,就见唇边停着块素白的糕点。
他顺着那糕点望向手,又转脸去看那手的主人,但却因面具遮挡而看不清沈庭面上神情,但只微微一思忖,他便抬手想接下那糕点。
沈庭道:“有糖粉,会沾手。”
莲止动作一顿,抿了抿唇,终是收手略推面具,就着去咬了口。
倒并非是他有洁症不愿上手,而是若他指尖上沾了糖粉,青年定会找寻理由替他仔细擦净,如此倒是也没有什么差别可言。
虽然他不清楚青年为什么如此乐忠于此等琐碎杂事,但此举若搁在平日里,他兴许会配合着来。
可经过昨日之事,莲止却发现,此举不妥,尤为不妥。
但他没有发现的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其实已然习惯了青年这些,较之常人更为亲密的举动。
面具之下,沈庭眸光暗沉,如盯紧了猎物的雄狮,他目光紧盯着被如玉指尖微微推起的面具下,露出的那半截圆润素白的下颚,还有……浅薄沾染糖粉的唇。
好似海蚌毫无防备的开壳,在天敌贪婪的目光中,毫无察觉的露出鲜美肥硕的蚌肉和价值连城的珠贝。
他目光深邃,喉骨不自然的上下滚动。
莲止两口将糕点入了口,这才收手放下面具道:“不必如此,有诸多不便。”
沈庭收回手,掩在袍下的食指拇指qing微分,他道:“若戴着难受,就摘下,无人有胆敢闯这里。”
“客随主便。”
莲止轻笑一声,看似十分淡定,实则隐有慌乱的把目光投向外方。
沈庭微微侧身,袖下露出半只手掌,他目光落在还沾染着糖粉的指腹上,双目微微眯起,似回忆方才不经意间碰触莲止唇舌的柔软。
余光落在莲止身上,他壮似不经意般抬手稳固面具,沾了糖粉的指腹从唇舌上一触即分。
甜味在味蕾弥散,如久旱的枯原迎来了甘霖,和风吹来短暂细雨,只一滴,便让扎根旱土的枯枝生了绿芽。
尽管根下是污浊,是腐朽,是万般罪业和枯骨怨魂,但仍以绿芽吻雨,拥风入怀。
他喉结吞动,掩在面具下的唇无声开合,缓缓的念出那个带着他全部欲念和不舍的称谓。
师尊。
恰时,楼下一声铃鸣,灵力的波动在楼内扩散开来,站在白玉台中央的女子拉长音道:“开—宝。”
“第一宝——水火珠。”
又是一声铃鸣,自三楼翻身落下一红袍白面人来,他手托锦盒站定台央,粗声粗气的开嗓。
“此乃水火珠,属中品灵器,可防天火以下所有品级火种,可避天水以下所有水种,起价三枚中品灵石或鬼蜮吞天藤种子。”
楼下一片惊嘘,有人嚷道:“你要多少吞天藤的种子?”
台上那人一愣,却犹豫道:“三……颗?”
台底仿佛轰的一声炸了开来,接着有人嚷道:“不过区区中品灵器竟妄想换鬼蜮吞天藤的种子,这是哪里来的不懂价的娃娃,还不滚回去撒尿稀泥玩去。”
随着话音落下,堂下一片哄笑声响,台上人怒道:“我这可是中品的灵器。”
一人笑嘲道:“中品灵器虽不多,却也并不少见,就在座的几位,哪个身上没有个把的中品灵器,你这珠子不过是个防御类的灵器,若是防雷劫倒也值些灵石,可偏巧它只防水火,你问问在座的诸位,哪个法衣上不带些防水火之咒?依我看,你这这水火珠实数鸡肋。”
众人皆是是一片附和唏嘘。
堂下热热闹闹,嘈嘈杂杂,莲止观望了一会,转头对沈庭道:“此番嘈杂驳面之景,是否有几分砸场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