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止摇摇头,转脸看向窗外,天已然大亮,这一夜,除了那个梦境外,倒也相安无事。
肩头处猛然一沉,他转脸看去,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狐眼。
白狐朝他咧嘴,伸舌在他面颊上小小舔了一口,湿漉漉的触感令莲止醒神,随即失笑。
他抬手曲指在那白狐额上轻轻一弹,笑责道“没大没小。”
白狐嗷嗷的叫了两声,垂在身后的大尾巴欢快摇的几乎飞起,但还不等它有多嘚瑟,就被人抓着大尾巴倒提起来。
它凄惨的嗷嗷嗷了几声,对上沈庭的目光后,又畏畏缩缩的抱着爪子讨饶起来。
莲止起身,也不在避讳什么,手下捏诀就换了一身清爽衣袍,他掸了掸袖道:“既是不装凡人了,不知……”
他本意是想问沈庭是否知晓方向,但显然沈庭误解了他话中意思。
还不待他话讲完,就自怀中掏出方莲舟来,手下变化莫测的掐了几个法诀。
莲止从未见过这样的手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个行为很是不妥,便又收回了目光。
手诀这种东西大多都是传承性的,当然也有很少的一部分是人为创造,但通常能创造出手诀的人,其本身实力都非比寻常。
毕竟一个手诀的创造得耗费无数的灵力进行演练。
就譬如现在九天用的各种手诀,大都是当年父神芜殷传下来的,虽然其中也夹杂了些神祗们各自摸索出的手诀,但其终究与大统相比还是九牛一毛。
故而很少会有人在别人掐诀时,盯着人家的手势看,虽说不一定能看懂或是学会,但若是被主人家误会成偷师什么的,那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那莲舟在沈庭掐完手诀后,就施施然的飞出门去,在半空中变大,化作一帆小舟。
小舟很是精美,船头船尾两端雕着金色的莲花。
中间立着船舫,船舫两侧以金砂绘着奇异又不失美观的阵法纹路,将这帆舟牢牢的笼住。
沈庭提着狐狸率先迈步走上去,随着他走动,一身沾了尘土半旧不新的玄袍脏污褪去,在顷刻间焕然一新。
袖口袍角处一道道银色流纹舒展,最终勾勒成一朵半绽的银纹菡萏。
他回身朝莲止伸出手,目光似平静星海,光亮又柔和。
“你同我,不必避嫌。”
莲止本欲伸出去的手微微一顿,他掀眼看去,在对上沈庭的目光后,又忍不住垂眼去躲,犹豫了片刻,手下却终还是搭了上去。
他同沈庭本不该这般熟络,但似乎这个人一举一动间,都很难让他生出排斥和厌恶。
沈庭握上他的手,手指牢牢的将他手裹在掌心。
那股暖流顺着莲止的手臂一直流进他心窝间,如同一间密不透风的炎牢将他彻底笼住。
沈庭手臂用力一拽,莲止就借力跃了上去。
而后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的收回手,他看向沈庭衣摆上那朵逼真的菡萏,夸到:“手艺不错。”
他说这话时正低垂着头,以至于发丝间微红的耳尖彻底露在沈庭眼下。
沈庭手指忍不住蜷了蜷,他既贪恋着掌心的温度,又得控制住想伸手触碰的欲念。
“可是喜欢?”
莲止闻言微微一颔首,随即见沈庭指尖一抹幽光跳动。
他随之低头看去,只见一道道深绿的纹路在他的袍子上游走,不消片刻,就在和沈庭相反的位置处勾勒出同样的图案来。
莲止撩起袖子仔细看了看,很是满意。
虽他只是随便寻了个话头来缓一缓气氛,但不得不说,沈庭画的这个莲花着实是合他心意的。
他袍子上的莲纹通常是由天宫的秀女绣制,虽也好看,但总有些太过柔美。
这灵力画纹的法术他倒是也会,只是无奈他的画功着实不怎么好,画出来的东西十分能像个三四分,便知足了。
因此见沈庭露的这一手,心中自然是欢喜。
“这个很不错。”莲止夸道。
“喜欢就好。”
沈庭目光暗沉,抓着白狐尾巴的手突然松开,使得看出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张嘴的白狐吧唧一声掉了下去,疼的嗷呜一声。
莲止闻声看过去。
“手滑了。”
沈庭面无表情解释道。
莲止当然不会觉得他是故意的,他一边口中道小心些,一边对着小狐掐了个净身诀。
地上的小狐狸被光团裹起,不消片刻,光团散去。
杂乱染着灰尘的毛发重新变得蓬松洁白,毛绒绒的大尾巴拖在身后晃悠,他微微歪着脑袋,一脸的呆样。
“过来。”
莲止轻笑,他身为灵君,对这些灵物一向是喜爱的。
白狐后腿用力,一个轻跃稳稳当当的落在莲止怀里,贴着臂弯就撒娇起来,其间偶尔向沈庭抛上一两个挑衅眼神。
莲止被毛绒绒的狐头蹭的有些发痒,不禁道。
“你同他是何关系?应当不必再瞒我罢。”
他若是在看不出来这狐狸同沈庭间的关系,怕是眼睛真就该坏了。
白狐眼珠咕噜噜的直转悠,歪着头嗷呜嗷呜的撒娇,装作听不懂的模样。
莲止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沈庭,就见沈庭背脊绷直,唇几乎抿做一条直线。
这是青年紧张时的模样。
他险些笑了出来,沈庭的这一副模样,他这一路上看了着实不少。
如若未曾猜错,此时这人的耳根处怕也是红了一片。
莲止抱着狐狸一弓身进了船舱。
船舱不大却很是华美,一方小榻,一方小桌,一座书架。
榻是上好的美人榻,上头铺着一层厚厚的,不知是什么灵兽的皮毛。
桌是上好的玉木桌,以锦缎做垫,上摆青壶玉盘,内承灵果糕点。
架是上好的紫檀小叶架,上头整齐的摆着几套民间的话本子,莲止一眼扫去,差些就以为这是他自己的小息处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狐狸,心知这狐狸同沈庭间必有联系,于是趁着沈庭还未进来,便想诈一诈这小狐狸。
“青丘的白狐一脉,是狐中尊者,这万……”
他顿了顿,觉着万些年这三个字不太妥,便又改口道:“这些年我也就只见过两位,这其中一位曾是我的旧识,也就是你们青丘的白蘩长老,我倒也许多年不曾去青丘了,不知如今可好?”
窝在他臂弯中的白狐身子猛的一僵,随即仰起狐脑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竟是在诧异下开了口,清脆动听的童音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那可是我仙去的太姑姑,帝君您今年得有多……”
话至一半,白狐突然反应过来当机立断的用小爪子捂住了嘴。
莲止似笑非笑瞧他一眼,继而道:“我么?太久了,倒是有些记不大清了。”
言语神情中丝毫未有见白狐口吐人言的诧异。
白狐可怜兮兮的看了眼莲止,又暗中偷瞄了眼刚掀帘进来的沈庭,见他没有怪罪之色,才小小的舒了口气,继而尾巴摇的更为欢快。
“帝君帝君,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青丘血脉了?”
莲止被他这动作逗笑,微微一颔首,伸手挠它下颚。
“白狐稀有,纯种多为青丘血脉,且你们这一族的梅花烙印着实好分辨,只是按你的年岁来看,应当是白…沂的子嗣罢。”
“那是我爷爷。”
白狐被莲止挠的舒服,它抖了抖耳尖在莲止膝上打了滚。
“我是白洛的儿子,我叫白翎。”
“白洛?”
乍闻此名,莲止疑虑,他虽说是自休眠后就同青丘断了联系,但青丘的那几脉中,他确是不记得有只叫白洛的狐狸。
“白洛是白沂的第一个儿子。”
随在他身后的沈庭替他解答道。
闻此言莲止恍然,他毕竟是休眠了数千年的时光,这些事情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他伸手揉了揉小狐的耳尖,转念却又想起他此行的目的同青丘有关,他垂下眼看着在他膝上打滚撒欢的小狐崽子。
如若可能,他并不想带着这只青丘的小狐狸崽子上路,毕竟和青丘有干系的这一件事并不是什么好事。
思此他轻笑了一声继而道“现在你总是该同我讲实话了罢。”
白翎看了看莲止,又看了看沈庭,终是极为不情愿的对着沈庭唤道:“小叔叔。”
“小叔叔?”
莲止讶然,他倒是从未想过沈庭会是青丘中人,青丘的那帮狐狸,莲止是见过的,但沈庭这般气质的,他倒是头一次见。
沈庭应了声,心知莲止将他当了狐狸,但他未曾辩解,只是在莲止看过来的目光中道:“我同他父亲曾有几分交情。”
莲止了然,既是故友之子,那称一声小叔叔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有了这一层关系,想必能阻一阻这小崽子同他们一道往北境去了。
既然是唤了一声小叔叔,长辈的话定是要听的。
但……
莲止心下长叹一声。
想到他之前诓骗沈庭,说往北境去只为游玩,可如今为了阻一阻这小狐狸,只得自己打自己脸面了,这又算是个什么事呢。
他摇摇头手下捏了个传音诀于沈庭。
“我此番往北境实则并非游玩,之前诓你是当你为凡人,不想你牵扯,我去北境实乃为一桩同青丘有干系的异事,带着这孩子怕是几分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