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海棠醉扔出去后,周扶光身体晃了晃,面朝下噗通一声倒地。同时她身后巨大的烛阴身影彻底虚化,消失不见。
整个地下河又恢复了平静,在周扶光和袁野的有意控制下,周围的岩壁甚至没有遭到大范围的破坏。所有的杀机都在咫尺之间,转瞬即逝的分出了胜负。
被搅弄得浑浊的河水面上,渐渐浮起一片乌黑柔顺的长发。
水鬼小心翼翼从河底冒出头来,怀里抱着一把长剑,试探性的靠近岸边。它的头发先爬上岸,像黑色游蛇逐渐接近倒在地上的周扶光。
在前进的过程中,水鬼一直观察着周扶光的状态:少女白色长发散乱,因为是面朝下的姿势,所以看不清楚脸。
但她的呼吸和心跳声都很弱,看起来随时会断气的样子。
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对方已经重伤昏迷——水鬼精神一振,几欲欢呼,黑色头发迅速缠绕上周扶光脚腕,想要将她拖拽下水。
但头发刚把少女拖到岸边,刚刚还奄奄一息的少女忽然翻身坐起,一把攥住水鬼黑发;她掌心都是血,那血对水鬼而言不亚于九天之火。
水鬼被周扶光攥住的头发冒起一簇白烟,水鬼自己也紧跟着发出一声尖叫!
周扶光面无表情将它强行拽上岸,她满身的血,在水鬼眼里跟个火种差不多,水鬼一靠近周扶光就失声尖叫,连滚带爬的想要远离,却又因为头发被周扶光攥住,死活跑不掉。
周扶光冷笑:“捡我的尸?我就算是死了,也是人间一等一的厉鬼修罗,你也配?”
顺手抢了水鬼手里的剑,周扶光低头借着河面水光一看,挑眉:居然是素商剑。
之前把素商剑掷出去暗算袁野时,周扶光已经做好了失去这把剑的准备。没想到这把剑又被水鬼捡回来了——周扶光瞥了眼瑟瑟发抖的水鬼,霎时觉得这只没用的家伙顺眼了许多。
虽然剑柄上有许多裂痕,但至少能用。
她刚把海棠醉给扔出去了,眼下正缺一把佩剑。
松开水鬼头发,周扶光转而看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神色恍惚的袁野。刚才烛阴现身伤及他的元神,灵台内一口先天灵气又被周扶光的剑钉死。
周家剑修的口诀走脉聚气自成一派,修行出来的剑气一旦给敌人制造出伤口,就能十年百年的黏着在对方伤口上,有时候连剑修本人都死了,他的剑气说不定都还在,并连绵不绝的在给敌人伤口制造痛苦。
袁野左右两臂皆被周家人斩断,再无修复的可能。灵台也被周扶光剑气撕开,境界从化神暴跌到结丹,虽然保全了一条性命,但此刻神魂不稳,精神恍惚,意识完全无法回笼,像个痴傻儿那般。
周扶光扶着墙壁走过去,踢了他两脚,袁野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也不跟败者客气,先搜了袁野身上的东西——被他炼化了的戒尺?没用。
周扶光把戒尺扔到一边,又打开袁野的多宝囊。上面还附着袁野的神识标记,周扶光随手就给抹了。反正现在袁野痴痴傻傻神志不清,就算抹掉他的标记他也没什么反应。
袁野的多宝囊是件储物法器,里面空间约十丈左右,放着一些昂贵奢华的凡间财物,几盒可入食的天材地宝,几个不入流的小玩意儿。
周扶光看完撇了撇嘴,心想西府院当真是抠门,赶出去的弟子都被扒得精光,身上一点值钱东西都没有。
唯一比较值钱的,是一卷被妥善收藏在卷轴内的傀儡丝。
她将那卷傀儡丝抽出,拿在手里略加研究,立刻明白了这玩意儿的用途:东洲也有,可以用来操纵结丹期以下的修士和普通人。不过使用条件太苛刻,需要折断傀儡全身上下所有的关节,让其变成玩偶一样柔软又不能自主的身体。
这条件之所以苛刻,并不是说它有多么难以达成。只是因为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不道德,而东洲又是上善宫的大本营,推行‘仁善’二字,所以对这种行为主观意识上是谴责的。
周扶光扭头看了眼袁野,顿时觉得这把素商剑回来得真是时候。
她用素商剑碾碎袁野的关节,将傀儡线串进他身体。
串连傀儡这也是个手艺活,要考验动手者对人体的熟悉程度。而这正是周扶光所擅长的,所以她将傀儡线串得很漂亮,链接上袁野的各个关节,最后将傀儡丝线头收拢捏在掌心,浸入自己的鲜血——
傀儡丝收紧,泛光,线头转瞬间没入周扶光掌心,然后变得透明,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周扶光抬手,原本趴在地上的袁野‘啪’的一下立起来,两眼呆呆的望着周扶光——她满意的点点头,捡起袁野那把戒尺扔进多宝囊,自己转身想沿着河道往内走。
刚迈开两步,她不得不扶着墙壁停下,脸上冷汗层层。
之前召用烛阴,此刻反噬上来了,浑身经脉骨头都迟钝的察觉到了痛。不止是经脉,还有那股过于蓬勃肆虐的剑意,在涨退之后,连带着周扶光体内的元气也一退再退。
灵台之内,那片原本开辟出来温养海棠醉的竹林已经彻底被夷为平地。原本潮浪奔涌的嘉陵江,也逐渐缩水失去原本的形态,变成一条涓涓细流的小溪,只能浅浅淹着周扶光的本命剑。
那把洁白胜雪的长剑依旧安静躺在溪底,攥着那三分龙气不紧不慢的消化。
但整个灵台仍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和缩水,变成了一片荒芜,只剩下那条‘小溪’勉强还算活泼。
瞬息之间,结丹跌落筑基,还暂时的丢了一把剑。
周扶光扶着墙壁,深呼吸,心理意义上的心痛远大于身体意义上的心痛。唯一能让她宽慰自己不算太亏的,也只有胸腔里那颗扑通乱跳的七窍玲珑心了。
召用烛阴对身体负荷极大,即使是周扶光,若没有七窍玲珑心托底,直接召用烛阴——所付出的代价可就不只是结丹变筑基了。
说到召用烛阴。
周扶光想起一件事,扭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水鬼。
水鬼原本还以为周扶光已经把自己忘了,正暗暗窃喜想悄摸回到水里。冷不丁周扶光又看过来,它打了个寒战,可怜兮兮蹲坐在原地。
周扶光对它一招手,它不情不愿,却还是得慢吞吞挪步过去,温顺俯在周扶光面前。
它属实是被周扶光打怕了。
也怕极了周扶光身上,残留的烛阴气息。
周扶光命令道:“抬头,眼睛露出来。”
水鬼不情不愿抬头,撩开自己头发,露出一对完全被黑色眼瞳占据的大眼睛。没有眼白的眼睛,不管怎么看都有些渗人。
但周扶光见多了渗人的东西,并不觉得害怕。她俯身凑近水鬼的脸,借着漆黑眼珠倒映观察自己脖颈——那条本该全身鳞片赤黑的长蛇纹身,此刻有部分鳞片化作了微微的灼红色。
虽然那点红只出现在鳞片边缘,但因为周扶光皮肤极白的缘故,无论是黑色还是红色,出现在她脖颈上,都格外的醒目。
周扶光伸手摸了下自己脖颈,耷拉下眉眼,有些不高兴的一脚踹开水鬼。
沿着河道一直走到尽头,路上被傀儡丝操纵了的袁野同手同脚跟随着,外加一只远远缀着的水鬼。水鬼分明怕极了周扶光,但不知为何,却一直在周扶光身后徘徊,不肯离开。
周扶光不知道原因,但也懒得去追究。
曾经用来囚禁蛟龙的地下湖泊,在蛟龙死后,其中的阵法却仍旧完好无损。周扶光去战袁野时,便让顾千钟和阿般带着祝谈意躲进这里。
“周姑娘!”顾千钟自岩石背后探出头,高兴的喊了一声周扶光名字,下一眼就看见袁野跟在周扶光身后出来,他脸上笑容霎时僵硬。
周扶光:“他现在没什么杀伤力了,祝谈意呢?”
顾千钟瞥了眼袁野,见他脸上表情确实有些呆呆傻傻,这才放下心来。
“我和那位……先把谈意搬到了石头后面,你给的那颗珠子,我们也给他喂下去了,只是——周姑娘你的头发……”顾千钟欲言又止,看向周扶光雪白长发,神色间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问。
周扶光脚步不停,绕开顾千钟径直走到他们藏身的巨石后面。
这块地方本就阴气极重,地面湿滑的聚着小摊水渍。祝谈意躺在唯一一块看起来还算干爽的背阴面,仰面朝上,面色苍白透灰,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里面混杂着血,顺着他的皮肤流到地面。
他上半身是完全赤/裸的。少年人尚未成长起来的身体线条,纤瘦而柔软,全都被血铺染成暗暗的红。在他胸口有个格外狰狞可怖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光是愈合的痕迹,看着也让人莫名的胆战心惊。
周扶光蹲下身,手掌贴合到祝谈意左边心口处:没有心跳声,但能感觉到一口先天灵气在他身体里乱撞。
人没了心就会死。但修道者例外。
修道者开灵台,便是给自己造了第二颗活命的心。周扶光把蛟龙的眼睛给祝谈意吃了,只要他能撑到灵台开启,便能活命。
但开灵台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修道者先练气,巩固身体,练气圆满后,才开灵台。这样开灵台时,就可以用练气期积累的元气,来保护自己的肺腑经脉,不至于被开灵台时的那口先天灵气活活撞死。
祝谈意没有练过气,他只是个普通凡人。龙眼直接帮他把流程快进到了筑基,但没有足够的气去托着,所铸造起来的房子也不过是空中楼台水中银月,风吹一吹就散了。
周扶光左手解下腰间玉葫芦,咬开塞子,右手卡住祝谈意脸颊,将思堂春灌进祝谈意嘴里。
少年因为忍痛而将牙关咬得很紧,酒液灌不进嘴,总从他湿润的唇边溢出。
周扶光试了两三次无果,干脆直接卸掉了祝谈意下巴——在那一声明显的,骨骼错位的‘咔嚓’声中,原本坐在旁边负责照看祝谈意的阿般,两手捂住嘴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你……你怎么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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