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蛟一闻声,眉心瞬间蹙了起来,放下按摩的手,从秦屿身后来到他身前,单膝跪地,一脸紧张地看着秦屿,“痛?”
秦屿微微摇头,“不痛,只是——”说到这里,他顿住了。
只是什么?蛟一的目光愈发焦灼。
被人如此专注的注视着,秦屿心情极好,他勾唇,两指夹住不知何时滑到脖间的一缕发丝,扬了扬,大发慈悲般地补全了后半句,“只是有些痒。”
蛟一轻叹一声,伸手将它拢到秦屿脑后,“殿下不要再吓属下了。”
昏暗中,秦屿心思一动,握住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侧头问,“如果我偏要呢?”
蛟一愣住了。
秦屿敛眸,放开他的手,结果下一刻对方反客为主,由被握改为主动握他,“那就一切按殿下的心意来就好了。”
不论怎样,我都会接受,只要那个人是殿下,冥冥中,有声音如此告诉他,他生来就是为了他。
一旁的香炉青烟袅袅,主仆二人,一上一下,一俯视一仰视,目光交接,两手交握。
微风从窗棂吹进来,拂动绡帐,拂不去一室涌动的暧昧。
*
倚书阁
秦渊看着与他相对而坐、气质斐然的寻岭,情绪一时有些起伏,“没想到我临死前还有再见到帝君的一天。”
“妖皇言重了,您正处于盛年,谈魂归天地还过于早,以后——”寻岭停了一下,“再说以后我会常来妖界,我们见面的次数还多的是。”
秦渊摇摇头,他自己的身体他最了解,但不管怎么样,没有人会不爱听好话,“希望一切都如帝君所言。”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再多陪秦屿一段时间,尽管秦屿并不需要。
想起秦屿,秦渊又忍不住心痛起来,看着寻岭,他转念一想,若寻岭真按他所说的那样能常来妖界就好了,这样待他去了以后,有了寻岭的支持,秦屿在三界也会立足得很稳。
可寻岭真会和秦屿交好吗?秦渊又产生了些许怀疑,对方去兴明殿的事他一早就听说了,像所有人认为的一样,秦渊也认为他是去照看临鹤的。
但不管结果如何,身为一个父亲,他总要为秦屿的未来去谋划、去争取。
恰逢此时,寻岭说:“您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何必见外,直接叫我寻岭便是。”
秦渊顺势接口,“寻岭侄儿也不用对我见外,你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喊我叔父。”
寻岭有意与秦渊搞好关系,闻言立马喊了一声叔父。
秦渊笑着应了,“你一喊,我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当时你还是个孩子,刚到我腰间。”说着,他伸手微微比划了一下,又说,“可转眼间,时间就匆匆过去了,”他用欣慰的视线打量寻岭,“你已经长大了,能力足以和你父亲并肩。”言语间既有对寻岭取得如今成绩的骄傲,又有时间匆匆而逝、往日不再的失落。
听他一说,寻岭垂下视线,对着一处龙纹装饰久久移不开视线,心中五味杂陈,他看秦屿时又何尝不是这样,那个孩子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如今的模样,他错过了他无数时光,无法弥补。
看着气氛铺垫得差不多了,秦渊点了点桌面,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儿子的时候吗?”想起自己不只一个儿子,即使有一个咎由自取已经死了,他又连忙补了一句,“我说的是我小儿子,秦屿。”
寻岭心头一跳,右手蜷起,指尖戳着掌心,声音干涩,“记得,当然记得。”
他将头转向窗外,视线对着洁白如雪的云朵说,“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还很小,化形都化不完整,头上顶着一对龙角,身后托着一条龙尾,怀中还抱着一个雪球,垫着脚想把它摞在另一个雪球上面……”
秦渊睁大了眼睛,一方面他没想到寻岭竟然会把一件事记得如此清晰,另一方面,“你确定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难道不是?”
看到秦河摇头后,寻岭骤然慌了起来,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直觉却告诉他马上就有出乎意料的事情要发生了,还是他无法接受的那种。
下意识地,他想寻找依靠,可除了手掌下的扶手,他什么也找不到,于是他只能死死抓着扶手,心提到了嗓子眼,用干巴巴地声音问:“我和他在那以前就见过?”
“是。”秦渊点点头,“其实你不记得也很正常,毕竟当时秦屿还没有破壳。”
“没破壳?!”寻岭惊了。没破壳,也就是说还在龙蛋里,可从以前到现在他只见过一颗龙蛋,在那个空旷的空殿里。
那是秦屿!怎么可能?!
寻岭一时无法接受,他起身向秦渊走去,期间踉跄了几次,有好几次都要摔在地上了,还是他身后的仙奴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陛下!”
“寻岭侄儿,你这是怎么了?”看到寻岭狼狈的姿态,秦渊急忙起身,吃惊程度不亚于寻岭对方,恐怕世上还没有人见过如此落魄的寻岭。
“叔父,”寻岭走到秦渊面前,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神色难辨,既有慌张惊惧,又有无助、不知所措,和难以置信,“您把一切都告诉我,把当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
细听下,声音中似乎浸满了血与泪,绝望与不甘。
“好,我马上说。”秦渊一时被情绪突然发作的寻岭镇住了,反应过来后,立刻就将那日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他有预感,此事不会对秦屿产生坏处,反而……
秦渊讲述的内容与寻岭知道的别无二致,只不过主人公换了,以前他一直把人带入自己和秦暄,现在他才知道另一人是秦屿。
是秦屿!他身体有一道声音在悲鸣,秦屿才是他应该发誓要保护的人。
理智上是如此,可感情上寻岭却断然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自己一直伤害的人是他曾发誓要保护的人。寻岭甚至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与秦屿并无那些渊源。
在他极力否认下,他终于找到了一丝破绽。
“叔父你在骗我对不对?不然按你说的,秦屿应该与秦暄一样,和我年龄大体一致才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比我小了许多岁。”
听他提起秦暄,秦渊脸色瞬间阴沉了,“这一切都怪我当初瞎了眼……”他张嘴将曾经的一切娓娓道来。
原来当初世家为了争权,故意里应外合,陷害妖后和妖后背后的世家,秦渊偏偏信了。一系列处置下来,他心灰意冷,恰逢这时有一出身低微的女子适时地慰藉他的心灵……
可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秦渊后来才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一切都晚了。
“秦屿是因为妖后心思抑郁、身体不佳,在母胎里落下了病根,才出壳晚的?”
“是这样,没错。”秦渊承认了。
原来还未出生时,秦屿就已经在遭受磨难了,寻岭努力咽下嘴中的甜腥,问“秦暄又为什么会体弱多病?”直到前一刻,他都一直以为是他造成的。
秦渊长叹了一口气,“因为秦暄生母怀他时吃了催生的药剂。”
至于这样做的原因,不用想也知道,除了身份地位权力还能因为什么?她想母凭子贵,她想成为妖后,她想让他的儿子早早出生,成为嫡长子,将来继承妖皇之位。唯一聊以慰藉的就是,她所算计的东西全都没有实现。
……
从倚书阁出来后,寻岭便直奔承明宫而去。
他想去见秦屿,一刻都不愿耽误,可在就要到达承明宫的一刹那间,寻岭倏地想起他与秦屿的无数次不欢而散,脚步顿时迟疑了。这一迟疑,他便从河面上的倒影中看到了此时的自己。
这是他吗?
河面上的人可谓是狼狈不堪,原本不染一丝尘埃的衣袍布满了灰尘,灰扑扑的,发丝凌乱,头间竟然还有枝叶,乱糟糟的。
就连全身上下最为出彩的脸也没了往日的光彩,一眼看去,形容枯槁,脸色苍白,眉间尽是悲切,眼睛里都是血丝,嘴唇皲裂,没有血色。
越看越让人厌恶。
不行,寻岭后退一步,他怎么能用这幅鬼样子去见他的秦屿呢?秦屿本来就不喜欢他,看到这副样子,更不会喜欢他了。
寻岭用手拍拍脸,想让它显得有血色一些。
结果,真的有了血色。
寻岭怔然地看着手心上不停向外渗血的伤口,苦笑了一下,难怪他一直觉得鼻间有股血腥味,他还以为都是他咬破了舌尖的原因,原来这里还有啊。
是如何造成的呢?
他想起来了,是他在妖皇讲话时,手攥得太林,指尖硬生生戳进去的。
寻岭用力张开手,将伤口间的缝隙扩大,片刻间就有更多的血液渗了出来,它们顺着他手掌上的脉络下滑,滑到手腕,滑入衣袖,衣袖霎时间被染红了,红色的血液点缀在白色的衣上,犹如雪地上的红色寒梅。
痛吗?
不痛,他不敢痛,秦屿曾经受过的疼痛可是他的千倍、百倍,他现在算得上什么。
“陛下,您等等老奴啊!”仙奴终于找到了一出门就不见了踪影的寻岭,“陛下,你怎么受伤了?”他看到寻岭脸上的血吓了一脸,“哎呀,手上也有!”
“谁伤的您啊?”
“闭嘴!”寻岭用衣袖拭去了脸上的血迹。
仙奴立马把嘴闭上了,他突然想起,除了陛下自己,没人能轻易伤的了陛下。
寻岭望了一眼前方的承明宫,声音嘶哑,“我们先回仙界。”
他要以最好的面貌见秦屿,诉说他的悔意与爱意。
似有所感般,秦屿透过窗户望向了承明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