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晋江独发

眼看比赛纠纷就要化作一场斗殴,然而周遭人左顾右盼,面面相觑,甚至三班队长董彦,呆滞而惊恐地杵在一边,纷杂中,居然没有一个敢上前劝架的。

沈妄现在的模样根本不像一个高中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腥风血雨的亡命徒,一双本称得上隽秀的凤眸蒙了层阴霾,看起来格外渗人。

“沈妄,松手。”

就在这时,摔倒在地的迟应发了声。

他声音并不?大,好像自言自语一般,沈妄却像触了电,立刻将手?收回,将杨锋撂在一旁,想也没想就回到迟应身边蹲下。

他眼中戾气未消,整个人都有种阴郁的气息,迟应抬手将额头上的血迹擦掉,视线重新清晰后,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问:“你做什么?我要是真晕了,你难道还要把人掐死?”

沈妄神色微动,顿了顿,没言语。

迟应觉得他真能干出这没脑子的事。

“陛下,这里是校园。”迟应喉结微动,想挪个位置的时候却被脚腕上传来的刺痛制止了。

沈妄没接他的话,自顾自说:“还好,额头只是皮外伤,脚……崴到了?”

说话间,校医火速赶到现场,几个白衣大褂忙活了一阵,迟应忍住本能的抵触,任由他们摆弄脚腕,最后得出个“严重崴伤”的结果?。

得去校医室处理。

一位白大褂小哥蹲在地上,想直接把迟应背过去,迟应终于忍无可忍:“不?用了,我不?习惯有人碰我,抱歉。”

白大褂小哥愣了愣:“可你这崴伤和额头的擦伤也得去校医室处理啊。”

迟应实在不大喜欢有人碰他,尤其是抱啊背啊,简直到了厌恶的地步,他宁愿自己单脚跳过去,都不愿意有人带他去。

迟应明摆着抵触,校医也没了办法,况且比赛还要继续,并不会因为迟应受伤而终止。

杨锋恶意犯规严重,已经被罚下场,而九班这边少了主心骨,一时间就像是没了顶梁柱。

本意是上场玩玩的沈妄,居然和谭文曜一起成了唯二的希冀。偏偏沈妄已经没了多少心思在打球上,他现在脑中总有片刻的混沌,如洪水猛兽的,在催动他的情绪,压得他气息紊乱。

居然真的有人,当着他的面,胆敢……

“你先?把比赛打完。”迟应扶着球架,单脚支撑着站起身,“我不?去校医室,我就在这看你比赛。”

沈妄的思绪再次被迟应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拉了回来。

他压下躁意,垂着眸,轻声说:“嗯,好。”

校医立刻反对:“不?行,你……”

“就耽误一会,没事,谢谢你们了。”

迟应淡淡笑了笑,校医拿这种叛逆少年没法子,偏偏他还叛逆的很有礼貌,只能叹口气,随着他任性。

只静默一小会,哨声再次响起,沈妄朝迟应伸出手。

迟应一顿:“做什么?”

沈妄面向选手?席:“扶你过去。”

众人就看到他们的清冷校草,像是犹豫一阵后,卸下防备似的,将手?递给了那个新来的帅哥转学生。

迟应的位置被人补了,然而九班没有其他前锋,沈妄无奈之下,只能去接替迟应的位置,谭文曜做回了他的小前锋。

后半场,所有人都打的很卖力,一个个好像不知疲惫,情绪高亢,迟应坐在选手?席,和赛场离得很近,戴上眼镜细看,便能看清沈妄的状态。

雨后天晴,阳光从乌云的缝隙里钻了进来,洒在沈妄身上。沈妄已经流了汗,目光时不时往观众席瞄,偶尔能和迟应的目光在空中对接。

迟应忍着脚踝的刺痛,对他一笑,比口型:加油。

在这种近乎报复的打法下,沈妄简直像疯魔了,有时候横冲直撞谁也不?敢拦,偏偏他还就卡在犯规的临界点,搞得裁判如鲠在喉,恨不得生吞了沈妄。

反倒是三班现在人人都束手?束脚,一是不敢碰沈妄这个霉头,二是杨锋实在是搞大了,他们作为“共同筹划”,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害怕。

业余虽比不?上专业,但心态不?同,哪怕比分一直在追,可终究是来不及。

这场比赛,九班获胜。

结束哨声响起的一瞬,沈妄没有和其他人一起欢呼庆祝,他立刻回到选手?席,接过迟应递给他的水放在一边:“我带你去校医室。”

迟应没作回复。

沈妄纠结一阵,秉着豁出去的心态,背对着迟应蹲了下去:“朕都自降身份主动背你了!阿应,听话。”

脚腕还在一阵阵的刺痛,面对沈妄近在咫尺的后背,迟应心里五味杂陈,他实在是不喜欢和别人挨这么近,但是……沈妄毕竟是个例外。

算了,这身体他也用过,就当不?是别人吧。

迟应磨磨蹭蹭扶着椅背起身,把心一横,趴在了沈妄的背上,沈妄立刻扶住他的腿,感?觉到迟应有一瞬间的瑟缩,他不?由自主又将腰弯了些?,想让迟应趴的更舒服。

沈妄作为这场球赛的焦点,自然有不?少人的目光一直粘在他身上,也就看到了刚刚连摸脚踝都抵触的迟应现在大喇喇趴到了沈妄背上,简直是目瞪口呆。

这年头,个人习惯都能因别人而异了?

沈妄刚打完球赛,身上都是汗,背着身高体重和他差不了多少的迟应走了十来分钟,连大气都不喘,反倒是身前一片滚热的迟应愈发不?适应,但是沈妄走的很平稳,生怕迟应抵触,架着他膝盖的手?小心翼翼而温柔。

这不?是迟应头一次和人有这么近的接触,却是他第一次没有察觉出分毫的危机,刚刚撞到了头,现在太阳已出,暖意下,迟应有些?犯困。

他就这么在沈妄背上闭了眼。

走到校医室门口,沈妄等?了一会,见迟应居然没了动静,他颇为疑惑地侧过头,就看到迟应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刘海细碎的盖住眉头,往日里黑沉沉的眸子被眼皮遮住,藏在镜片后面,沈妄这才发现,迟应的眼睫毛其实是很长的。

他睡着了,呼吸均匀,往日无论是懒惰还是冷冰冰的模样,此时都烟消云散,太阳泼下细碎的金光,衬的他的面孔居然愈发柔和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沈妄的心窝像是被人漫不?经心用羽毛挠了一下,他说不出是哪种感?觉,只是单纯觉得,迟应被人称呼为“高冷”“孤僻”,似乎,并不是很恰当。

他低声说:“醒醒。”

迟应略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正对上了沈妄的目光。

竟是从未见过的温顺。

“到了。”

迟应点点头,从沈妄背上慢吞吞挪下来,沈妄扶住他的手?臂,推开了校医室的门。

校医早就在这等?了迟应许久,目光落在两人相交的小臂处,不?禁神色一滞,轻笑说:“我碰你脚踝你都嫌弃,怎么他碰你就行?就因为我这个三十岁老男人长得没他那么好看?”

沈妄轻咳:“说笑了。”

“哟,还文绉绉,欺负我年纪大?”校医从抽屉里拿出碘酒棉签,“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不?过没你们现在的小年轻这么多事,哎,娇贵啊。”

校医帮迟应处理了额头上的擦伤,又开了点崴伤的药膏,沈妄便又把迟应背了回去,徒留校医在后面啧啧叹气。

路上,迟应幽幽开口:“陛下,知道我刚刚为什么非要留下来看你比赛吗?”

沈妄嗤笑:“总不能是因为想看朕的风姿?”

“我是担心你,出手没轻没重,弄出人命。”迟应蹙眉,“做事这么极端,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沈妄步伐一顿,面上笑容有一刹那的僵硬。

“……没什么,我随口一提。”

迟应察觉到沈妄的不?对劲,连忙收口——他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因为一些?意外所以平平无奇要来走一遭罢了,若真要求沈妄改变原本的性子去迎合这个世界,反而显得他无理取闹。

“也没有不?能说的。”沈妄的音调比刚刚低沉了些?,思绪有些?缥缈,“只不过……提起来有些?恍若隔世,一时觉得不?真实。”

“我是庶出的八皇子,小时候身子弱,地位低,母亲也早早病逝,父皇那么多子嗣,不?多不?少我一个,除了皇姐,没人庇护我,谁都能踩我一脚,有一回,我被他们丢到水里,脚上绑着石头,差点淹死,说来,还是沈寂把我救了。”沈妄语气平淡,好像娓娓道?来的是别人的人生,“我那时候就一个念头,我在想,他们怎么死我会比较痛快。”

“后来我去了行夜楼,扈国第一刺客组织,哦,我是被绑着麻袋丢进去的,他们想看我在里面被折磨成各种狼狈模样,然后对他们磕头求饶,但是你说,可不可笑,我活着出来了,我还把其他人杀光了,从今往后,磕头求饶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迟应有些?犹豫:“行夜楼第一刺客……”

“嗯,自然不是考试考来的。”沈妄对他轻笑,“那里有个地方叫埋骨峰,就是把所有人丢进去,相互残杀,慢慢死人,死到最后只剩单独一个自己,就可以出来了,那段时间,我夜里睡觉都要拿着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要提防所有人,只要有人碰到我,他就……必须死,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来到这的人,所有人,本就应当以死亡为归宿,早晚而已。”

沈妄长舒一口气,迟应看着他,一时静默了许久,有一阵风刮过,吹落了略微枯黄的树叶,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他才十七岁,迟应想。

分明是同龄人,沈妄却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相比之下,他好像还能称得上一声顺风顺水。

“阿应,说来……”沈妄侧过头,迟应几乎能感觉到他的鼻息,“我这辈子浑浑噩噩,倥偬十七年,当了个皇帝,眼见苦尽甘来,然后,不?小心来了这,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不?甘心。”

起码你让我知道,原来,还会有如此美好的世间,有让他还能在乎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啊,加更是因为这段剧情写挺顺的,嗯!(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