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人面前同时摆着铜镜,在烛光和台灯中相顾。
迟应已经做完了作业,百般聊赖转着笔,幽幽说:“这下好了,没法摆摊了,先用这些余额凑合几天,正好我也抽空接点代写。”
沈妄还在赶这几日迟应堆积起来的奏折,瞄到关于科举即将进行的上奏,不经意就想到了迟应那些历史书里所写的“八股文”,自言自语:“确实得出活题,让人死记硬背的确不是个良策。”
“……你有没有在听?”
沈妄合上册子:“啊?你说什么?”
“……”迟应深吸一口气,笑了,“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皇城里有没有破烂能捡。”
沈妄下午那一波高调打击,在万众瞩目中将自己身份公之于众,恨不得告知全天下当今皇上跑街上摆摊和人打架了,以后谁还赶来买他做的小吃?陛下别的不说,断人财路的本事还是非常可以的。
宣尧皇帝,张扬狂傲,嚣张恣意,他总算见识到了。
迟应将那口气缓缓吐出:“算了,上次赚的钱省着点也够花一个月的,不然陛下你就辛苦辛苦,学一下二十六键拼音打字,这样能和别人发消息,你接了代写后传给我我来写,你誊一遍就行。”
沈妄又将一摞奏折抬到面前:“最近没空,朕得先改一下科举的题目。”
“这个太简单了,死题取消,哪怕你设题目设个什么关于治理如今局面的建议,也比死背的固定题用处大。”迟应回忆起以前写过的题,有些头疼,“我记得之前学语文,阅读答题都是有模板的,我就觉得不合理,好像只是在固定思维里竭尽所能说出不一样而已。”
“这是执行了上百年的科举制度了,我不太好改,得上朝的时候装模作样商量一下。”
迟应抓到重点:“装模作样?”
沈妄沉吟:“他们就算不同意我也得改啊,是不是。”
“……”
够随性的。
“要不你来出题得了。”沈妄靠在椅背上伸懒腰,“我也不是很懂这些,你考试的经验比我多,比我懂出题吧。”
迟应一脸莫名其妙:“我给他们出数学几何题和李华写英语作文吗?”
“……语文啊,语文不是最考验处事思维的吗,尤其那什么作文,其实倒也不急,离殿试还有很久,我就是准备先试一下,组织文臣做做题,正好把朝堂里那些吃白饭的筛掉。”
好巧不巧,迟应正在翻以往的语文错题,看着那些半对不对的勾叉,绷着脸问:“你确定?我怕你的大臣会自闭。”
“没事,反正又不是我自闭。”
“哦,行,反正文字和语言互通,我这边的课文你们那也能看懂,那我就随便找篇课文了,来,给你说说怎么出题。”
…
一日后,宣尧帝像是脑子抽了根筋,突然临时把文臣们集体传召入殿。
这届皇帝是出了名的随性,除了早朝基本看不到人,文臣们头一回在工作时间外被传唤,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匆匆赶到大殿后,就看到殿内摆了一堆桌子,桌上笔墨纸砚具齐。
沈妄坐在龙椅上,俯瞰众臣,神情严肃,好像时刻准备训斥下属的领导,众臣面面相觑,心想这回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居然能让陛下他老人家加班?
“参见陛下。”
“免礼。”沈妄将铜镜放在身后,坐正说,“今日唤众爱卿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朕要改正科举的考试题目范围,朕以为,一心一意效忠于朕的爱卿们应当都是没有意见的,爱卿们说如何呢?”
玄鹤就站在他身侧,手里还拿着剑,剑居然出鞘些许,露出来的剑刃泛着青色的冷光。
刚准备大喊不可的爱卿们:“……”
这等涉及科举制度的大事,陛下是在这询问意见还是单纯通知一声?
然而大臣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们的心情应该是不爽的,下一刻,沈妄又说:“为了防止真正考试时出意外,还请劳烦爱卿们,先把这张试卷写了,若是没问题,以后的题目应当与现在的大差不差。”
群臣愣是没想到陛下头一回加班,居然是让他们免费再参加一次科举!
沈妄继续狂轰滥炸:“哦对了,这是朕自己出的题。”
“……”
管理科举考试的礼部尚书终于是忍不住了:“陛下,距离殿试尚早,陛下不用如此心急的。”
万众瞩目中,沈妄抬眸,慢悠悠说:“没讲是殿试的题目,以后无论会试乡试,都按照这个标准来。”
这下全都呆了。
宣尧帝压根没上过多久学堂,这是在瞎闹吗?
然而皇威压迫,大臣们敢傻不敢言,只能乖乖各自找了个桌椅,提起笔沾墨,看向纸上的题。
正在远程围观的迟应托着腮,表面淡然的面容下,内心居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他考试的时候被这些古人写的诗词折磨的死去活来痛不欲生,现在终于轮到他反过来折磨古人了。
他完成了所有学生的梦想。
大臣们果然被折磨的不轻。
“李……李白是谁?”
“蜀道难?”
“渲染了旅愁和蜀道上空寂苍凉的环境气氛的是哪一句?”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用了什么修辞手法?这是什么?”
这些个文臣都是数年前通过死记硬背硬生生把分数拉上来的,陡然遇到了这种分析题,活像是学渣免费体验了一把学习竞赛,被打击得渣都不剩。
最恐怖的是,迟应毫不留情,还安排了作文。
文臣们在底下捂着头奋笔疾书,殿内太安静也不好和迟应说话,沈妄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又开始看题。
作文:以“我的陛下”为题,表明你的态度,阐述你的看法,选好角度,确定立意,要求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不得套作,不得抄袭。
“……”
这次考试无疑的血崩的。
这些个平日里自诩文曲星的文臣们,被一场考试折磨的身心全崩,一个个宛如丧家之犬,不经引得沈妄深思:“这是出难了?”
迟应又在代写作业,他十分有底气:“不难,全是送分题。”
“那怎么写成这样,还有这个作文……”沈妄皱着眉头,“这是谁写的,我的陛下,乃是当世明君,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其人如玉……”
迟应险些把杯子碰倒。
他连忙看向铜镜的画面,辨别字迹,最终得出结论——真不愧是文臣,这作文硬是夸了沈妄八百字,上穷碧落下黄泉,都快把褒义词和成语挖没了。
其他人的作文也大差不差,变着法的夸,大同小异。
这真的是固定思维配上古板的成语,丝毫不会变通,迟应问:“你知道你们那学堂的上课时间是怎么安排的吗?”
沈妄想了想,回道:“辰时上课,午时休息两个时辰后再上一个时辰。”
“我看,是你们的学习制度不太行,太轻松了。”迟应轻笑,“陛下知道衡火一中吗?”
“嗯?听着熟悉,我似乎在你们学校有所耳闻……是那个全国高考平均成绩综合第一的高中?”
“对。”迟应用手机搜索衡火一中的视频放给沈妄,进度条滑动的一瞬间,响亮的哨声和口号立刻给皇帝陛下洗了脑。
“这……”沈妄惊了,感觉自己练武都没这么努力过。
“模仿这个制度就行。”迟应顿了顿,“我其实纠结了很久要不要鼓舞民间学堂按照衡火一中的制度来,可毕竟基础远不如人,我以前就觉得,没人家那本事,就不要学人家的管理制度,适得其反,弄巧成拙。”
“那就先按照你们那普通学校的制度试试?”
“也不是不行。”迟应用笔在另一张空白的纸上比划,“那就是早上六点起床,早饭后跑操半小时,七点半的早读,八点第一节课,中午休息两小时后傍晚六点放学,住校生七点开始晚自习,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半回寝,一节课四十五分钟,间隔休息十分钟,单科单元测试,一周一次周考,一月一次月考,两月一次期中,一学期一次期末,每一次考试都得出排名,哦还有,家庭作业是一定要布置的。”
“……”
天天上课睡觉的陛下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生活竟如此忙碌。
“行,可以试试,不过晚自习……那得多费多少蜡烛。”
迟应学着他们那地中海教导主任的口气说:“怕什么,钱财是身外之物,没有什么比孩子们的学习环境更重要。”
沈妄:“……”
这一年秋天,新登基的年轻的宣尧帝一声令下,更变了扈国百年来的科举制度,并以当今学堂管理松散为由,硬性规定了课程时长和学习时间,还很为人着想的让地方提高教书夫子的工资。
与此同时,“家庭作业”这一概念如同噩梦,侵扰进了每个学子的脑海深处,他们为之战栗,为之癫狂,宣尧帝沈妄的恐怖威力不再仅存于朝堂官员,更是烙进了学生的骨子里。
数日后,造成这一切的真正的“凶手”迟应带着两支笔,走进了江阳十一中的期中考试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