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奶凶

“一千三百二十八。”沈妄用计算器算着这三天到账收入的总和,“这是什么水平?我只知道贫困生一学期补助三千。”

“普通工薪家庭一个多星期收入的水平,我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

傍晚时分,闹市嚣尘逐渐归于宁静,迟应一如前三天开始收摊,动作娴熟又利落,不过摊子周围还是围了很多人,得亏古代没有手机,不然颇有追星现场的架势。

“以前我在网上看到有人说卖早餐的人看着穷苦,实际上月入过万,我那时候还不信。”迟应将空空如也的袋子揉起来装在一起,“现在信了。”

忙碌了三天,迟应明显有些疲惫,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了一些,沈妄像是听出了他的萎靡,主动说:“你休息几天吧。”

迟应冷笑:“我休息,你赚钱?你把成绩弄上去就能让我轻松些。”

沈妄:“……”

他好像在刷网页的《父母绝对不能对孩子说的伤心话》里见过这句话。

迟应收拾好摊子,已经是傍晚时分,他还得赶回去批奏折,忙碌下不禁有些微恼:“下周就期中考试了吧,陛下不会考不到两百吧?我可从来没对其他人这么上心过,陛下啊,别让我失望。”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好像沈妄他妈,白天出去兼职养家糊口,晚上处理完正经工作后还得给沈妄辅导作业,年仅十七却硬生生活的像离异带一娃。

沈妄人生头一遭有种对不起人的感觉,面对迟应若有若无的抱怨,他只得放低身段,言语间居然带了些哄人的意味:“好了,我会尽力,你累了就休息吧,大不了……我做兼职去。”

“你?”迟应轻笑,“算了陛下,我怕你工作不顺心,一时恼怒开口诛人九族。”

“……朕有这么专横吗?”

迟应慢悠悠说:“我不知道你啊,反正我在这待了快两个月,那可真是,走到哪,哪磕头一大片,但凡我有点不耐烦,你那些个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喘,是所有新皇都这样,还是单单一个你?”

沈妄默然一阵,水笔在手中转了两圈,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神色有些黯然:“也没,就是以前处事比较极端。”

“比如?”

“比如有人说我长得丑我就要诛他九族。”

“……”迟应手一抖,险些把竹签散在地上。

他发现自从他两人关系日渐靠近,沈妄就越来越不正经了,有那么点丢弃皇帝包袱放飞自我的架势,总感觉傻傻的。

“开玩笑的。”沈妄皮笑肉不笑,接着说,“只是,根基不稳的时候,若是优柔寡断,下一个被拉下来的就是我,所以,我喜欢小事化大,大事直接处死,时间久了,他们就都觉得我不好说话,也就不敢得罪我了,能省去很多没必要的麻烦。”

迟应敷衍:“哦,陛下英明,所以数学作业写完了没?”

“……”

刚放学就提这个,真晦气。

迟应收拾完正准备离开,就在这时,突然有几个人挡在他面前,面色颇为不善:“我说,这位公子,你能换个地方摆摊吗?”

迟应脚步一顿,心想这电视剧里的剧情还真避不了,就连皇城脚下都有人来找事。

不过这些人还是没电视剧里那么嚣张跋扈,若不是他们像一堵墙似的挡住他的路,他还真以为这是来找他商量事的。

“呦,被堵了?”沈妄趴在写字台上,胳膊肘撑着下巴,跟看戏似的瞧着铜镜里的画面,“这倒是我没预想过的。”

迟应“啧”了一声,心说这还不是你管理不力,天子脚下都有这等乱事,你还不好好反省自己,做个八百字检查。

面对几个人的围堵,迟应放下手中的漏勺,笑问:“这条街是你包的?”

为首的摊贩抱臂仰着头说:“你在这摆摊,我们都没生意了,公子可曾知道,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过河拆桥’,乃是不义之举。”

“哦,首先,例文律令里有规定我不能在这摆摊吗?”迟应笑笑,“其次,过河拆桥,比喻达到目的以后,就把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一脚踢开,你帮过我吗?是帮我挡了街头巷陌里流动的空气?你连成语都用错了,还在这跟我讲什么大道理?”

“……”

“还有个办法,你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就不来了,你随便摆,祝你生意火爆。”

“……”摊贩傻了。

迟应打了个哈欠,并听到了沈妄的嗤笑:“真不愧是迟大学霸,以理服人。”

然而事实证明以理服人在说给蛮不讲理的人听的时候,用处并不大。

“跟他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其他摊贩怒火中烧,“不过是靠脸抢生意,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听都没听过,指不定下了什么毒在这祸害人!”

迟应挑眉:“哎,你随便买不买,但不要侮辱街头小吃。”

周围买过小吃的人也开始帮迟应说话:“分明很好吃的,你不要乱污蔑人啊。”

“就是就是,这公子人美心善,手艺也好,你们怎么赶人啊。”

“皇城脚下,不要太过分了!”

“你们就是嫉妒他好看!”

迟应:“……”

他何德何能,有生之年还能体验一把被人追捧撑腰的感觉。

“感谢人美心善的陛下,让我知道了什么叫长得好看的好处。”

“……怎么你没体验过?你不是校草吗?”

“哦,也是。”迟应轻笑,“不过,其实我不太喜欢变成焦点。”

那些摊贩被一堆人叽叽喳喳的怼,也是心烦意乱,为首的人眼珠一转,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玉镯,走到迟应面前递给他。

“我是卖玉的,这是我家祖传的玉镯,值一百两银子,我把它给你,你去换成银子就是,以后就别来摆摊了,如何?”

半晌无声。

那摊贩头子又再接再厉说:“成色很好的,细腻通透,颜色纯正,你要不信,你拿去看看,觉得满意就收了,不满意再说。”

迟应不懂玉镯,然而作为现代人,他太懂这种碰瓷套路了,轻嘲:“哦,那你放地上,我来拿。”

“……”

见迟应还一副乐呵乐呵满不在乎的模样,摊贩心中的怒火陡然炸了,瞬间忘记了这里是天子脚下,距离皇宫最近的集市,不管不顾就要去抢迟应的摊位。

迟应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勇士胆敢在皇城撒野动手,刚刚还带着淡淡笑意的神色遽然一冷。

有人干扰他赚钱!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这些商人的套路,那人直冲他而去,迟应闪身避开,立刻精准无误抓住那人手腕,轻轻一拧。

那人被甩的撞在摊位上,小推车登时被撞翻,器材碗筷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锅正好碰到石头,有了个大划痕,迟应觉得有点可惜,然而就当他准备反制的时候,摊贩却像被他拧断手腕似的惨嚎一声,手镯掉落在地,摔个粉碎。

“……”

草率了。

迟应立刻松手,看向自己的手掌,神色一闪而过一丝厌恶,不由分说拿起手帕擦了擦,再丢到地上。

摊贩后退几步,喘息几口,得意道:“本来是给你的,你自己摔碎了,那就怪不得咱们,手镯已经交付给你,那这个摊位,也算是我们买下了。”

这是在太过厚脸皮,周遭满是哗然,迟应面无表情,耳边是沈妄沉着声的“你直接挥手就行,玄鹤他们一直在你旁边”,就在这时,房梁上有了动静。

迟应却摇摇头,不行,他还得摆摊赚大钱,若是身份露了,以后谁还到他这买东西啊。

可那些摊贩却把他担忧赚钱的前途当成了退缩,刚刚拿手镯的人得意洋洋晃悠到他身边,用脚轻踩刚刚被碰倒的小推车:“好了,你可以滚啦。”

迟应怔住了,好像回到了他十六岁的时候,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爸,他爸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给你生活费,滚吧。”

他刚刚还算是淡然的神情立刻暗沉了一些。沈妄注意到迟应的异常,也跟着有些愣神,又看到那摊贩依旧在旁边添油加醋,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什么阿猫阿狗东西,也能当着他的面嘲笑他在乎的人?

这一回互穿的很是时候。

可能已经穿习惯了,迟应失去意识只有一瞬,闭上眼后,整个人晃了一下又重新站住,再一睁眼,神情已经变了。

刹那间,一股肃杀之意席卷街头,摊贩的笑意戛然而止,秋季的风吹在身上已经是凉凉的,就像中了魔咒似的,刚刚还喧嚣的集市立刻鸦雀无声。

“当真是好笑,皇城脚下也敢放肆。”

沈妄冷笑着,轻轻招手,下一刻,屋顶上倏然从天而降了七八个黑衣人,那摊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摁到在地。

“你……”

已经有见多识广的人认出了这天降人的一身装扮,不禁瞠目结舌:“行夜楼?”

当世第一刺客组织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玄鹤是最后一个落下的,半跪在沈妄身旁:“参见陛下。”

所有人都怔住了。

沈妄走到那摊贩身前,弯下腰,凉凉说:“一百两是吗?一百两就能让你从这里滚出去?你可真是太不值钱了。”

“你是……皇帝?”摊贩的声音有些发抖。

“鄙人不才,姓沈名妄,好巧不巧,身居庙堂之上。”沈妄拽住他的衣襟,笑诮说,“你怎么不能耐了?怎么不甩银子了?怂成这样,还在这打压人呢?你的右边四里就是皇宫,怎么,现在不敢说话了?”

那摊贩瞪大了眼,衣服都被扯坏了,忙不住磕头:“陛……陛下!我错了!我不该!我不知道是您啊!”

“哦,现在知道了。”沈妄从衣襟里拿出铜镜,用镜面对着他,“来,对着这磕头,说迟应是你爹。”

“……”远在天边的迟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可不必。”

太中二了,像小孩子打架似的。

“行。”沈妄对着铜镜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感的笑,转而就像川剧变脸似的,对着旁边的人又冷了下来,“既然不用说了,那就,都赶出去吧。”

迟应看着沈妄在那威风凛凛的颐指气使,像是恨不得把那些人全都塞到地里去,觉得中二的同时不禁又有些发笑。

沈妄有时候就像小孩子似的,奶凶奶凶。

尴尬归尴尬,不过,还挺可爱的。

只不过他就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