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纠纷

迟应生活的地方名为江阳市,是一个说繁华就那样,说荒芜倒也热闹的三线城市,他所在的十一中,挂了个示范高中的名号,地域临近于城区和乡镇之间。

十一中高考的整体成绩在江阳的普高中排名并不靠后,然而没多少学生会优先考虑这个学校。

十一中的附近,有两所职高。

职高里自然有努力的学生,但更不缺无所事事的社会混混预备人员。没人愿意夜里放学后被人拉到小巷子里要保护费,惹一身祸水。

更令人避而远之的是,就在学校旁边不到两公里,有一个地下武馆。

许多对“社会”向往的预备混混,就是听说了这么个玩意,才来了这附近的职高,因此学校里汇聚了各方奇才,直接导致这边两所职高名声极差,把十一中也顺便拖下了水。

沈妄听迟应说这些的时候还不以为然,直到他此时真的被堵着,这才觉得迟应说的让他晚上出门注意些,确实有几分道理。

堂堂帝王,面对这个小场面自然不会怯懦,尤其是沈妄这种极其嚣张的人,他甚至当场坐在石阶上,扒了两口饭。

一旁的大汉和学生:“……”

这也太不把他们当回事了。

“听说你把三千米市记录破了?”一个染着黄毛的矮个子满脸不屑,“就你?跟个书呆子似的,裁判怕不是给你少记了十分钟。”

沈妄轻笑一声,帽檐遮住了他的半张脸,阴影之下,他连正眼都没给。

“知道之前的记录是谁的吗?我们杨哥的记录你也敢破!”黄毛说着,就把一个高个男生推了出来,谄笑说,“杨哥,就是他把你记录破了!”

黄毛在那一个人叨叨了半天,没见叨叨到什么重点,就像是在隔山打牛结果还打不到,一直等到沈妄饭都吃完了,转身准备离开,这才又被叫住。

“想走?”那被叫做杨哥的人总算开口,“你自己去和学校承认吃了药,把记录抹了,否则你可能会带着伤回去。”

沈妄总算是听到了一句像模像样的笑话:“凭你?”

杨哥将手臂搭在那壮汉的肩上,扬扬下巴:“还挺嚣张,等会看你能不能笑得出来。”

沈妄啧啧称奇,将饭盒摆在台阶上,顺手捞了一根树枝,不慌不忙将上面残存的树叶摘干净。

这张狂的态度让三人都冷了脸,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又有一个人快步走了过来,挡在了两方之间。

“做什么呢?”

沈妄略一抬眼,没通过背影认出这是谁,直到这人脱下外套,轻呵说:“这是我们十一中的人,只有我杜巷才能欺负,你们几个往一旁稍稍得了。”

哦,开学那天挑衅他的那个人。

不过怎么现在还杵在这劝架了?沈妄觉得新奇得很。

这难道就是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

黄毛挑着嗓子说:“呦,十一中校霸啊?那又怎么,这事跟你有关系吗?在这多管闲事?”

杜巷将沈妄遮在身后,嗤笑出声:“你们几个又算是什么东西?”

黄毛指了指旁边的壮汉,耀武扬威说:“这是地下武馆的人,你确定要多管闲事?”

杜巷似乎顿了一下:“知道了,所以呢?”

他的手背在身后挥了挥,示意沈妄快走。

沈妄却来了兴致,一时间他不仅没后退,反而上前了一步,趁双方沉默,突然比划着树枝就冲了过去。

身为硬生生把太子位挖到自己身上的当今圣上,他不喜欢站在弱者的角度被人护在身后。

他的速度极快,杜巷伸手没拦住,气急败坏想跟上去,刚迈出步,却登时被沈妄的身手惊住。

树枝被他挽出了虚影,宛如游龙穿梭,快而狠,攻势很是迅猛,丝毫不给人反应的余地。三个人被突如其来的树枝打得手忙脚乱,壮汉将双截棍抡了过去,却被沈妄轻巧地避开,扯住了半截棍子,树枝再一挽,竟直逼面门而去。那架势太过凌厉,树枝在他手里仿佛挥出了破空之势,逼压之下硬生生让壮汉脱了手。

这是一套非常漂亮而又犀利的剑法。

一时间四个人全愣了,谁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是个书呆子的人会打架,而且还打得……颇有章法。

沈妄将帽子摘下,对着三人轻轻一笑,直接渗的黄毛和杨哥后退好几步,躲在了壮汉身后。

夜色中,壮汉看清了沈妄的模样,先是怔忡了一下,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见沈妄没有反应,这才转过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两个学生迷惘地对视,眼见没了靠山,也只能跟着暂时撤退,一句脏话都没敢往外吐。

刚刚还杀气腾腾的街角登时安静如鸡,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杜巷默默捡回地上的衣服,搓搓鼻子,“你会打架?”

直到现在,沈妄终于想起了一个问题。

他现在是迟应。虽然迟应肯定也不是善茬,但就杜巷的反应来看,迟应在学校绝对没动过手,那次考场已经是个意外了,再出意外……迟应怕不是得隔空掐死他。

“呃,今晚的事……别往外说。”沈妄收回刚刚的锋利模样,急匆匆将台阶上的饭盒丢进垃圾桶,快步走了。

杜巷站在原地挠头,过了许久才缓缓轻叹卧槽。之前杜航开学那天挨揍的时候和他提到过迟应把他撂了,他那会只是以为杜航太孬,没想到……不是杜航的问题,而是迟应的问题。

他愣是没明白这么一个书呆子怎么这么能打,还是个学渣书呆子。

算了,会自保也挺好,省的在外面灰头土脸丢了十一中脸面。杜巷也跟着转身离开,前往不远处的烧烤摊买他的夜宵去了。

本来就是出来整点吃的,谁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这里不在闹市区,夜不深但人挺静,沈妄回了家,手里捏着铜镜,靠在椅子上对着台灯沉思片刻,定下心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迟应。

瞒肯定是瞒不住的,况且他自己惹出来的祸,总得给人知会一声。

第三次换寝宫的迟应正冷着脸听黑衣青年厉声训斥护卫,感觉到沈妄的联系,触碰镜面接通后神色不变问:“怎么了?”

听完沈妄的描述,迟应的脸更冷了些。

察觉到迟应沉默,沈妄纠结了一下,最终暂时放下身段,艰难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我……当时真的是本能。”

“……算了,没事。”

迟应其实能理解,他才过来大半个月,遭遇的刺杀都能有两回,沈妄估计早就养出了反抗危机的本能,他那性子逃跑也不现实。

“不过,你刚刚说有个地下武馆来的人?”

“嗯,类似于民间的地痞流氓?”

“……”迟应轻叹口气,幽幽说,“如果没认出你那还好,如果认出了……倒也没什么,不过我和地下武馆那边有点联系,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牵扯进去。”

沈妄轻轻勾起嘴角,像是在自言自语:“和那些人有联系,啧,你还真不是善茬。”

“陛下,还有吩咐吗?”黑衣青年训完别人,开始准备自己的挨训。

沈妄听到动静,立刻严肃了几分:“玄鹤?正好你帮我问一下,他们一点都没察觉到沈寂的行踪?”

铜镜的声音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到,而现在他俩也已经学会“心语”,不过这俩人习惯独处,大部分时刻还是口语直接交流。迟应重复了沈妄的话,得到了玄鹤的答复:“属下失职,无半分察觉。”

“这可真怪了,当年行夜楼刺客考核,玄鹤是数百精英中脱颖而出的第二名,武功高强,警惕性极高,怎么会没有察觉?”

这番话简直跟侧面描写似的,风轻云淡而又嚣张至极,迟应忍不住哼哼:“你是在变相夸你自己?”

“……”

不过回想起那时沈寂用绷带缠住他的脖子,速度确实是极快,近乎是眨眼之间的变换,快得简直不像常人。

当时护卫没追上他,现在人不知所踪,迟应派了几千人马去追寻,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迟应神色严肃:“据你所说,行夜楼是曾经的第一杀手组织,他们追不上沈寂,现在甚至还寻不到,这得是什么概念。”

见鬼的概念。

“要快点换回来。”沈妄突然说。

“嗯。”

两边现在都有麻烦,而且全是力不能及,隔着一个时空交流,只能是干出主意。

“不过其实你不用太担心自身安全,怎么说呢……”沈妄顿了顿,“沈寂不会把你怎样,他只会威胁别人。”

迟应翻了个白眼:“那也不能不管。”

“嗯,确实。”

听到动静,玄鹤略抬头:“陛下说什么?”

迟应还有点在两个世界间晃神:“哦,没什么,你去休息吧,辛苦了。”

玄鹤被客气得一愣。

迟应立刻回过神,捏回了沈妄该有的语气:“没事了,下去吧。”

玄鹤自然不会真的离开,待迟应关上门,他立刻召集数十精英,围在寝宫旁以防再有不测。

按理说,发生了这么大的失误,他们这一帮护卫肯定是要受罚,然而陛下居然出奇的平静,连口头上都没责怪,就这么把他们放走了。

这和之前雷厉风行的太子殿下简直有天壤地别。

圣上之意不敢揣摩,他只能更尽力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以感激陛下的不罚之恩。

事实是,迟应压根没想到这一层,遇刺后又一次彻底清醒,他漫步走到寝宫门口,现在只有一个疑问:“族谱上为什么没有沈寂的名字?”

一道声音传来,并非铜镜中的沈妄:“因为穆王沈寂幼时便有了疯癫的端倪,甚至将杀人当做乐趣。”

风烬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侧,白发随意挽起,一身华丽紫袍,衣角处闪闪点缀,宛如夜晚中的星辰:“先皇怒他常造杀戮,以剔除族谱为威胁,可他死性不改,便成了如今的局面。”

迟应死活没想到旁边有个偷听的,忙将铜镜塞回衣袖,有些哑口无言。

风烬尘接着轻笑:“陛下,他可是你儿时除三公主外最亲近的人,几年时光,陛下竟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