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互换

临近傍晚时分,云层浅薄,皇城内外侵染在殷红的夕阳中,群山被晕了层青黛色的轮廓。八月底的气候依旧炎热,但黄昏已现,微风中总归是带了些凉意。

皇宫城墙高处,一名少年人靠坐在御椅上,望着城墙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沉默良久。少年一身华贵黑红织锦龙袍,头戴皇冠,容貌隽秀,五官偏向浓墨重彩画出来的深邃,一双凤眸瞧着格外张扬,眼皮却是半垂着,平添了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意。

这是新皇登基的日子,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的昭告天下。本应是如火如荼最高昂的时候,然而此时气氛却沉寂到诡异,太监拿着诏书在一旁不知所措,连知了都没了声。

大扈建国百余年来,从没有发生过这么戏剧的事。

就在登基大典即将完成时,云层里居然同时出现了两个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

有道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在新皇的登基大典上出现这么个玩意,无异于当众泼冷水,就差指着皇帝的鼻子高呼改朝换代。

老丞相哑着声率先开口:“陛下,双日同天……实乃不祥之兆,老臣有一提议,不如登基大典,改日再行。”

“改日?”拐角不起眼处,有一个全身被紫袍裹住的人上前两步,手持长杖,将帽檐往下拉了拉,“臣以为这并非什么要紧事,国不可一日无君,所谓天象,终究也是人定,怎么?高丞相,你是盼望着陛下的御座有他人觊觎?”

高丞相瞪大了眼:“天师此言差矣,老臣只是……”

“行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自高处传来,两人不约而同都住了嘴,东窗事发的主子,也就是少年新皇缓缓起身,不慌不忙将衣摆捋齐。

发生这种事,新皇本人看起来居然没怎么在意,他手里甚至还捧着本书,封面隐约有“九章算术”四个字。

就在所有人绷紧神经时,新皇开口了。

“哦,这叫幻日,原理是通过光的折射来呈现出的视觉效果,没什么的,不过是自然界的光学现象,天空云层这么薄,自然有水蒸气和小冰晶,形成片状和柱状的雨滴水汽,现在是日落,太阳角度低,当满足最小偏向角,受到了日光照射就会产生折射,这里观察角度刚好,所以你们才会正好看到太阳和它的折射,也就产生有两个太阳的错觉。”

“……”

死一般的寂静。

新皇露出一丝懒懒的笑意:“还有没懂的吗?”

没人说话。

“那继续吧。”

半晌后,诏书被太监颤巍巍地念完,宣布完新的年号,登基大典也算彻底收尾。新皇在声声万岁的高呼中离开御椅,临行前瞥了眼地上跪的整整齐齐如同蒜苗般的文武百官,暗自感叹气派之大。

按照扈国传统,官员们还得这么跪下去,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代表旧皇的时代彻底结束,官员们才能动身离开。不过对于新皇来说,登基大典现在已经结束了,爱去哪去哪。

于是迟应准备补觉。

身处在完全陌生的世界,他昨晚本就没睡好,一大早又被拖起来登基,此时身心俱惫,只想在床上躺尸。

官员全聚在那跪着了,此时皇宫内一个人都没有,迟应打了个哈欠,慢吞吞从衣袖里摸出一块铜镜,对着镜面说:“你说天师预感登基当天会出意外?我还以为多难呢,就是个幻日现象,解释一通不就得了。”

下一刻,铜镜略微发烫,像是有人靠在了他的耳边说话:“所以登基大典顺利完成了?”

“是啊陛下,你看我多么以德报怨,你没帮我考试,我还是不计前嫌把你的登记仪式顺利做完了,希望你打心底感恩戴德。”

那声音轻嗤一声:“笑话,若不是任务驱使,你怕不是能在本殿的寝宫睡个一天一夜。”

迟应淡笑:“确实,那你更要感谢我,还有,沈妄,你别顶着我的声音自称本殿,太中二了,我受不了。”

说来可笑,当今圣上沈妄,不是刚刚参加完登基大典的他,而是铜镜对面占着他身体的人。

他迟应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准高二学生。

他穿越了,不仅穿到了古代,还和皇帝互相换了身体,更头疼的是,他是在分班考试的前一天穿越的。

这就意味着,他考入实验班的梦想算是被摔了个稀碎,沈妄这个古代人占着他的身体,在现代社会,除了还会吃饭走路,剩下估计和刚出生的婴儿也差不了多少,别说考试,出门都困难。

于是他难免对沈妄有些愤恨的情绪,没事干就要把他拉出来怼一顿,而无论如何,迟应毕竟是把这登基大典完成了,沈妄自知得了便宜,也不好回怼。近几场跨越时空跨越身份的拌嘴,都是以迟应的胜利告终。

然而今日份拌嘴刚进行没多久,更神奇的事发生了。

迟应在皇宫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眼看太阳落山,天色逐渐暗沉,迟应在各式金碧辉煌里兜了半天圈子,这大热天,身上华贵的龙袍有好几斤重,闷的里面全是汗,头上龙冠也已经倾斜,迟应彻底没了脾气:“陛下,你们皇宫的路,可真是比老胡同还错综复杂。”

之前有人引领他出门,他也特意记了线路,然而皇宫实在大的离谱,那些弯弯绕绕一时竟把他困在了其中。

沈妄估摸也是难得遇到这种新奇事,顿了半晌才问:“你迷路了?在哪?”

“我也不知道。”

“……啧,你不是大学霸嘛,怎么,还会不认识路?”

沈妄话音刚落,背后突然有人高喊:“陛下怎的还没回寝宫?”

迟应立刻将铜镜塞回衣袖,缓缓侧身,发现那正是登基大典上大热天全身包的像粽子,被唤做天师的人。

“臣风烬尘,参见陛下。”

天师上前几步,手持长杖,弯腰做礼,在衣服饰品碰撞的叮叮咚咚声中不疾不徐摘下帽子。

帽子被摘的那一刻,白发倾泻而出,天师略抬眸,面带笑意,迟应惊讶的发现,这层层衣服里头包着的竟然是个相貌俊美的年轻男子。

沈妄昨晚给他整理了一些重要官员的名单,其中就有天师风烬尘。

不过作为脑子里都是科学发展观的现代高中生,对他而言,“天师”就像邪.教那么迷糊,无非就是养了个神神叨叨吃闲饭的家伙。迟应对他的态度和街头算命的也没什么区别,不过碍于沈妄的身份,他表面还是有些许恭维:“闲着无聊,到处走走。”

“……”风烬尘欲言又止,低头笑了笑,“可是陛下,臣还是不太明白,何为‘幻日’?史籍中并无记载,陛下又是怎么知晓的?”

他音色轻柔,又端了副腔调,听起来格外有坑蒙拐骗哄小孩那味。

迟应一顿,反问:“天师大人竟不知?”

“臣……不知,所以才好奇陛下如何知晓。”风烬尘像是有些期待。

迟应看都不看他:“昨晚做梦临时梦的。”

“……”

那边的沈妄直接哑然:“能不能编的用心点?”

迟应暗自翻了个白眼——那能怎么说?说他是带着全新的世界观穿到他家皇帝身上的吗?是不是以后还得在这造个天文馆?直接领先邻国三千年?

估计是回答太过敷衍,风烬尘自觉陛下已有驱人的意思,不再自讨没趣,告辞后便起步离开,却被迟应叫住。

“你等等。”

太阳已经落山,即将迎来群臣下班高峰期,总不能还在这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沈妄隔空也没法引路,总是要抓个炮灰带路的,还不能那么刻意。

于是风烬尘就听见陛下说:“你数学好不好?”

堂堂天师还是头一回被问数学成绩,不禁愣了愣:“陛下有何事?”

“跟朕回趟寝宫,有个数学题要问你。”

“……”

虽未三更,但天已经彻底黑了,迟应整理了一沓子纸,上面全是风烬尘整理的古代数学知识——他发现古代的数学把一部分解法挖出来,可以应对现代的考试。

风烬尘刚走没多久,迟应还记得临行前,堂堂天师一脸厌世,唉声叹气“这都不是人学的”。迟应因此和他产生了一点共鸣,并惊讶的发现,天师讲数学的水平居然还可以。

解决完数学,被人伺候着沐浴掉一身汗味,迟应还没什么困意,但古代没有手机电脑,到了晚上,只能睡觉。

他把铜镜在手里转来转去,一边转一边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却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沈妄,我记得……按理来说,臣子的名字,是不能和皇帝相撞的。”

沈妄字念尘,风烬尘这个名字撞了帝王名讳,通常来说都得改字,然而天师没有。

沈妄立刻回复:“他不算臣,你去翻官员册都翻不到他,怎么说呢,他是凌驾于朝廷外的,地位高,不过对本……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意思就是,没有实权,所以他懒得搭理。

迟应对风烬尘印象比较深,毕竟他的外貌在一众歪瓜裂枣里属实出众,又是他十七年来第一次见到年纪轻轻就一头白发的人,显得神神叨叨的。

但互穿这些事都发生在他身上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神神叨叨的?

现在这个点,按照古代人的作息,估计沐浴一番也该睡觉了,也就在这时,迟应忽然意识到沈妄不可能会用现代的淋浴。

为了登基的事忙活一天,他连自己都顾不过来,险些顺利把沈妄给忘了。

“你睡觉没?”

那边沉默了一会后说:“正好准备睡。”

“这大热天,你洗澡了?”

“自然。”

“……”

这陛下还能对热水器无师自通?

迟应还在无意识着转铜镜,手上一个不稳,铜镜掉了在桌子上,他慢吞吞想收起来,镜面却突然发出强光,闪得迟应险些眼瞎。

他再能看清事物的时候,镜面里突然有了画面,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