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一更

“原来是他。当初听闻他去做了和尚,朕渐渐地也就忘了这?号人物。”皇帝停顿片刻,“想来他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太?后讪笑?:“皇室待他卫家向来不?薄,他能入白鹿寺为我朝祈福,也算是他的福气。”

为显皇家天恩,开国元帝并未对?前朝子嗣赶尽杀绝,而?是采用怀柔之策。国破之时前朝太?子才五岁,元帝念其年幼,对?其封侯加爵,前太?子虽然表面上风光,但?实际上处处受限,完全就是一个牵线木偶,一生都由不?得他,从成亲生子到病死家中,一切都由皇室说了算。

作为前太?子的独子,卫深本该继承皇家赏下来的爵位,同皇家指定的女子成亲,然后走上他父亲的老路,成为皇室对?外展示皇恩浩荡的最佳傀儡。

可是他没有。

他选择在十六岁那年出家,投身佛门,彻底抛弃俗世的一切。

太?后想起?一事,看向皇帝:“前几天正?午与你在御花园散步的女子,是不?是云昭仪?”

那日?初见云昭仪,云昭仪脸上满是红疹,根本入不?了眼。前日?草草一瞥,惊为天人。太?后想起?李嫔的死,忽地又觉得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天定。

若李嫔没死,或许她早就离宫,哪里还能知道,原来宫里还藏着这?么一个绝色尤物。瞧那脸蛋与气质,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太?后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无论用了多少法子,依旧无法阻止皱纹的肆虐。

她需要世上最好的丹药。

以绝色女子的体?肤提炼,方能做成返老还童的奇药。

皇帝余光瞥见太?后的眼神。这?种眼神他很熟悉,小?时候他曾窥见过无数次。

过去种种不?好的回忆涌入脑海,皇帝攥紧衣袖,额头后背一身冷汗,他强忍不?适,一字一字告诉太?后:“母后,云昭仪是朕的妃子,不?是寻常宫女。”

太?后从自己的幻想中回过神,她勾唇笑?了笑?:“母亲只是问一句而?已,又不?要做什么,瞧你紧张的。”

说完,她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背,脸上笑?容越发和蔼。皇帝刚被她碰到,触电一般躲开,太?后不?满地皱起?眉头,但?也没有说什么。

九月十五,白鹿寺的僧人入宫做法,声势浩大。

宫妃们全都跑去看热闹了,云寐也在其中。

金鞍车徐徐往前驶来,庄严肃穆的僧人们跟随两旁。

高高的莲花座上一人闭眼入定,一袭青玉色九条大衣袈裟通肩而?披,袈裟上的菩提刺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从宝盖花口倾泻而?下,薄薄地拢在这?位年轻主?持的身后,像是金光中映出一道佛影,圣洁威严,凡人轻易不?可直视。

宫人们议论纷纷,大多是在讨论这?位新主?持,哪里见过这?样俊的和尚,瞧一眼便让人觉得面红耳赤,不?敢再?看第二?眼。

身边紫砚惊讶道:“娘娘,这?不?是正?是……”

云寐含笑?做了个嘘的手势,抬眸往前看去。

就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间,宝座上的人忽地也睁开眼,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转过眸子往宫道边一瞄。

人群中,她嫣然巧笑?,温柔的眉眼,朱红的唇瓣。

她接住他的目光,小?巧的唇轻轻张开,无声喊了他的名字。

——“卫深。”

虚灵心头猛跳。

她穿了粉色的绣桃裙,鬓间一只翠玉步摇随风轻晃,雪肤花貌,般般入画。

他面上平静如水,心中兵荒马乱。

终于又见到了。

他的心魔在此,他不?再?打算成佛。

虚灵迅速收回视线,两人之间的暧昧对?视旋即结束,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旁人只当是眼花。

先是一场法事,法事做了七天七夜。而?后是一场讲经,中途休息的时候,虚灵回殿,尚未褪下袈裟,便听得身后一人轻步往前的声音。

他立在原地没有动,假装不?知道身后的动静。

如他所料,他的眼睛被人从后面遮住,软软的声音凑近他的耳畔:“猜猜我是谁?”

虚灵的唇角衔起?一抹淡淡笑?意,“还能是谁?”

她绕到他的身前来:“卫深,你一点都不?好玩。”

她比他矮上许多,他垂眸去看,看见她长?睫如扇,琼鼻白巧,脸颊两边抹了胭脂,红彤彤晕开,又娇又艳。

他假意装作她脸上有飞虫停驻,伸手拂了拂,指腹从她脸上滑过,沾了胭脂,他蜷缩手指,柔声道:“这?个时候晒得很,你来做什么,横竖过两日?我是要去你宫里讲经的,何必今天就跑过来,闹哄哄的,热得慌。”

她求了皇帝,说要听经文,皇帝自然应下。

云寐双手抚上他的袈裟,手掌心滚烫地贴着,一点点摩挲袈裟上的刺绣:“反正?我闷在宫里也无事做,倒不?如过来瞧瞧你。瞧了你,我心里头也就舒坦了。”

他没有推开她的手,怔怔地看她:“怎么,在宫里过得不?舒坦?”

她撅嘴唔一声,像小?时候那样习惯性地往他怀里一扎,额头顶着他的胸膛,双手垂在身侧晃在空中,嘟嚷:“倒也不?能说不?舒坦,只是没人说话。”

他轻描淡写问她:“皇帝不?和你说话吗?”

她往前蹭了蹭,贴在他怀里没有离开:“皇帝很喜欢我。只是我不?知道,他能喜欢我到什么程度。”

他问她:“你想要什么程度?”

她笑?了笑?,“自然是任由我为非作歹。”

他想起?她之前的豪言壮语,细细呢喃:“还是想做皇后?”

她直起?身子,双手抬起?,环住他的脖颈,他不?得不?低下腰与她贴近。

他听见她的声音又轻又浅,透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先做皇后。”

她眼里仿佛盛满碎星,耀得人心神荡漾。

忽地她想起?什么,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卫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皇帝还没碰过我呢。”

他先是一惊,而?后面色绯红,急慌慌低下脑袋。

她百无聊赖地脱掉鞋躺上他下榻的地方,双手枕在身后。

他往前一看,见她已经合上眼,像是要小?憩的样子。

他敛起?神色,认真问她:“需要我帮你吗?”

她睁开眼,笑?着看他:“帮?你能怎么帮?”

虚灵走到她榻边坐下,刚一坐下,就被她勾了手,她玩闹似地绞着他的手。

他缓缓道:“也许我能让皇帝与你同房。”

他如今是主?持,说的话皆有分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向来是皇家的行?事风格。

她抿嘴轻笑?,仰起?上半身伸出一只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不?是你想的那样,皇帝不?碰任何人,就连他的亲吻与拥抱也只给?过我一人。”

他明白过来,点点头。

她重新躺下,没有躺回枕头边,而?是枕着他的腿。

“卫深。”

“嗯?”

“要是当年你没有遁入空门就好了。”

一句话,搅得他心头大乱。

半晌。

虚灵恢复素日?淡漠神情,他伸出手拂了拂她的鬓角,轻而?易举地将话题转移,试图哄她入睡。

她睁着眼不?肯睡,“卫深,我来你这?,你怕不?怕?”

他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轻声道:“这?里没有宫人,全是我从寺里带来的僧人,你安心入寝,不?会有人闯进来。”

她有意捉弄他:“要是有人闯进来了怎么办?你会为我开杀戒吗?”

他含笑?不?语,抚上她的眼角,遮住她的眼睛:“快睡罢,不?然一会脑袋又疼了。”

她趴在他腿上睡了一会。

没睡多久,也就一炷香的时间。

等她睡醒,前来听讲经文的宫妃们正?好回来,她从里殿而?出,混入人群中,重新坐回原本的位子上。

又坐了一下午。

他在上头讲经,目不?斜视,余光瞥见她歪在人群里,一双桃花眼又黑又亮,紧紧地凝在他身上。

她哪里是来听经的,她是来看他的。

清心寡欲的主?持忽地退到一旁,让其他人代替继续。众人纳闷,好端端地,主?持怎么不?开口讲经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一连三日?,皇帝每每去朝华殿,都寻不?到人,宫人们的答复只有一个:“昭仪娘娘去听经文了。”

宫妃们喜欢听经文,乃是情理之中。皇帝心里有事,坐不?住,最终还是跑去专做讲经之用的大成殿寻人。

彼时讲经刚好结束,其他人渐渐散去,皇帝刚到,便见云寐手里拿一卷经文,神情认真地向新主?持寻求解惑。

皇帝没有多想,牵起?云寐便往外面去,云寐皱眉,不?太?高兴:“皇上,臣妾还没和虚灵师父说完话呢。”

皇帝:“过几日?朕让他到你殿里,你想说多久就说多久。”

他心里埋了事,不?太?踏实,必须现在嘱咐她:“这?些日?子你别乱跑,好好地在宫里待着,无论是谁邀你前去,都不?要去。”他想了想,加了句:“尤其是母后的传召,你绝对?不?能应。”

她问:“为什么呀?”

皇帝神情阴郁。

他隐隐察觉母亲要做什么,他的母亲早已疯魔,无论她做出什么事,他都不?会觉得稀奇。

他从来没有反抗过他的母亲,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当上太?子做上皇帝,全是拣来的好运。后宫前朝皆被人把持住,他自己的意愿早就不?重要,他胆子小?的很,不?敢做肆无忌惮的昏君,只能颤颤巍巍地周旋平衡。

他唯一能放开手去做的,就是选个喜欢的女人陪在自己身边。

皇帝牵起?云寐的手,“云昭仪,你听朕的话,在太?后离宫之前,一定要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宫里。”

云寐待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小?心谨慎,她度量了他的心,最大限度地在他心中游来游去。她的不?满写在脸上,皇帝视而?不?见,哄她:“朕抱你回去。”

大庭广众之下,他不?顾身份,拦腰将她抱起?。云寐哼一声趴他怀里,视线却是对?着大成殿的殿门口。

皇帝看不?见她的小?动作,自然也就不?知道,此时他的宠妃正?笑?着朝殿门口的主?持招了招手。

虚灵呆呆地站了一会,日?头烈得很,晒得他两眼发昏。

皇帝的猜想果然成真。

太?后确实对?云寐动了心思。她传人入宫做法事,本就是为了借僧人之口警告云家姐妹,后来无意中窥见云寐的美貌,她便立马换了主?意。

这?位云家小?女儿,向来不?受云成的喜欢,虽然后来疑似攀上萧衢,但?萧衢定是瞧着她能魅惑皇帝,所以才愿做她的靠山。像萧衢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如果云寐不?再?是宠妃,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那么久而?久之,萧衢自然不?会再?帮衬她。

一个没有靠山的宫妃,就算意外失踪,也不?会有人疑心。

太?后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横竖皇帝不?会忤逆她的心意。

接下来第一步,便是要让云寐背上祸乱后宫之名。当然了,不?能由李家人出面,得找个无懈可击的人来做这?件事。

虚灵是新主?持,又是前朝太?子的独子,她这?个太?后想让他做点什么说点什么,轻而?易举。他若拒绝,她便可以扣他一个谋逆的罪名。

太?后将虚灵传来跟前,同他嘱咐一番,将其中利害一一道来,软硬兼施。

虚灵没说话。

太?后:“只要于后日?朝会讲经打卦时指着朝华殿的方向,说一句妖气横生国有大难就行?。”

虚灵问:“非说不?可吗?”

太?后:“非说不?可。”

虚灵不?再?拒绝,应下:“好。”

等后日?朝会时间一到,千幡万经,朝臣们往两旁自动让开,虚灵身着袈裟,坐于莲花座上。

太?后端正?而?坐,等着虚灵的预兆之语。

虚灵的声音如玉珠般落下:“妖气横生,国有大难。”

众臣喧哗。

立刻有人问:“妖在何处?”

虚灵伸出手,轻轻往正?前方一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众臣看过去。

虚灵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跑医院,然后很尴尬的是,我突然来姨妈了……然后……唔……

ok,我要忘记我今天的尴尬,去被窝里躺一会了。

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