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暖沙飞燕11

比赛开始,场地归于寂静,一时场内只有修剪花枝和拨弄刀具的声音,以及组员的小声讨论。

邵韶和梁放分工配合,先各自把初步选用的花材挑选出来。

邵韶耐心看着备选栏里的花草植株,他小心地拨弄着盛放花枝的案格,半晌,平静的表情突然变了,他眼神一亮,找到了个好东西。

“哥,你看这里有锦橙花!”邵韶小声说道。

梁放问他,“锦橙花是什么?”

他还真没有见过,别说见了,他都没听过。

邵韶回答说:“锦橙花长得不起眼,花枝小,叶子却大而厚实,叶片上覆着一层油光似的小短茸毛,阳光一照就跟锦缎似的。锦橙花的花蕊是淡黄色的,花瓣是金橙色。”

梁放了然,这锦橙花竟真如它的名字一样,着实好看。

邵韶问梁放,道:“哥,我们用锦橙花做主花怎么样?”

梁放没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回问邵韶,说:“你有想到什么好主意吗?”

邵韶点头,他小声地解释道:“这次花艺的主题是清简而繁盛,刚才看到锦橙花的那一刻,我就有了想法。如果说锦橙花的花蕊和花型因为太过微小而容易被人忽略的话,那么相应的,它这种简单的花型构造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清简。而它的叶片因为缎面油光的天然优势,如果能和其他的花枝巧妙搭配融合,那么我们就能打造出一种别出心裁又有氛围感的生机和蓬勃感。”

锦橙花的花朵太小,花叶占据的地方又大,油光叶片不好和其他的花种搭配,所以锦橙花大多不会被选用作为主配的花材,非常容易被人忽略。而在许多的国内外大小花艺比赛中,锦橙花从未出现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比赛的主办方竟然选用了锦橙花,这让邵韶大感意外。

梁放凑过来看,小心地拿起一支锦橙花仔细端详,他说:“锦橙花,这名字好,长得也好看,还是真没见过。我平时也算见过不少花草的,但是竟是第一次听说,没想到在这儿看到了!邵儿,幸亏有你跟来,不然我还不识货了。”

邵韶想,其实锦橙花还有不为人知的药用功效,但因为这种花多生长在干燥的岩石缝隙或是山石背面,在自然界的存在感并不高,可能因此并不为人熟知。

邵韶心中一动,锦橙花若是在人类世界中辨识度低,那么它又是为何在这次比赛中作为花材备选出现的呢?

邵韶不觉得这是一个巧合。

他这些天也对流水县有了更多了解,这里在混沌山北侧,借着混沌山的自然灵气滋养,虽然还算是个山清水秀、水土富饶的小县城,但流水县到底人口不多,经济也不算发达。行政区划摆在那里,想要进一步发展并不容易。

而且依照锦橙花的生存环境,混沌山一带并不适合它的生长。锦橙花对自然条件的要求虽然不算挑剔,但是它却是喜干不耐湿的品种。按照流水县的地理位置来讲,这里是不适宜锦橙花生长的。

邵韶细心观察了周围几组的动向,发现他们确实都把锦橙花忽略了,其他品种的花枝多少都被挑选出来用刀具修剪,只有锦橙花孤零零地待在案格里原封不动。

看来果真不是巧合,这些前来参加花艺比赛的小组,大多是花艺协会的成员。既然是来参加比赛,肯定也是抱着拿奖的心态来的。如果想要拿奖,很多时候创新的做法和别出心裁的创意,往往能更胜一筹,但是这些不同组别的花艺组成员都统一而默契的忽略了锦橙花……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对这种花根本一点也不了解。

在没有前人探路的情况下,他们大多会选择保守的自己熟知的插花方法和花枝选择,在安全的舒适圈内进行创造,虽然结果可能会流于平庸,但是起码不必承担因不熟知的事物而引起的意外结果。

邵韶此时几乎能确定,锦橙花在人类世界真的毫无存在感,或者换句话说,这种花根本不常在人类世界出现。

那么,它到底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呢?邵韶本不欲过多联想,但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猜测,会不会有人发现了自己的异常,然后特意拿此花来试探自己?

毕竟在妖界,锦橙花虽并不是多特殊的花材,但对于植物系妖怪来说,它还有一个动物妖并不知道的作用——锦橙花五年一开花,每次在花期将结束的时候会释放出非常浓烈的香气,这种香气对植物系妖怪提升疗愈性灵气大有裨益。

邵韶按下心里的疑惑,开始专心和梁放进行花枝的搭配和修剪。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邵韶和梁放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制作。

梁放拿过在一旁放置的作品展示铭牌,上面有作品名称栏和和组员姓名栏。

梁放对他说:“邵儿,咱们这个作品你想叫什么?”

邵韶说:“哥,你取个名字吧。”

梁放摆了摆手,“今天的比赛全靠你了,不然我才是真抓瞎了。我这是赶鸭子上架,没想到你竟然是深藏不露,早知道我也就不担心了。”

梁放看向邵韶,认真说:“起初我还以为你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员,可能碍于镜头和性格不想在我们面前太出挑,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想错了。你好像和那些专业学过花艺设计的人不同。你的思路是没有套路的,看着也没什么大方向的把控,好像想到哪做到哪,这花放到哪儿就长到哪儿,看似毫无章法,其实每一步都是浑然天成。到最后作品浑然一体,不突兀也能分清主次,错落有致落落大方。邵儿,你是个天才!”

邵韶被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还是占了自己妖族身份的便宜。他本就是植物系大妖,韶珠草是天之骄子,对植物的生长和自然搭配有着天然的敏感和审美。这种天赋是后天的培训和知识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的思路像流水,可以有万种变化,但最终百川入海,总是能殊途同归。

因此邵韶和梁放的这件作品与其说是主题展现,不如说是概念的流动——邵韶没有刻意在作品中凸显创作人的意识,但是这一作品又无处不体现着他的思想。

他们选用了不规则的曲面容器搭配着手工制作的木架支撑,鹅卵石和苔草做基底,茅絮草在期间错落,流苏花似是瀑布垂下,又如山涧迸发。锦橙花点缀其间,像是在山涧中开了一处卷花门,镂空的碎石搭建,穿过此处卷花门,背面又是别有洞天。一丛丛一簇簇的锦橙花傲然生长,一派生机而繁盛,大片层叠的油光短茸叶片在光照下熠熠生辉,似是山泉溅起的水珠落了满山,在山花上嵌成钻石。

这处景致,是山水的桃花源。

这件花艺作品已经脱离了平面的设计和展示,它是立体的,流动的,自然的,是有内部反差又相映成趣的——正如大自然春来夏往,四季轮换又和谐归一。

邵韶心念一动,说:“那我们就叫它【大自然的礼物】吧。”

梁放很喜欢这个名字,他拿起毛笔大笔一挥,写下了这六个字。他笔力遒劲,笔法极好,豪放而飘逸的笔锋同时带着坚韧而不遮锋芒的力道,更给这件作品锦上添花。

时间一到,参赛人员离场,专家组开始评审。

一上午时间已经过去了,等出了场地,两人都觉出饿了。节目组的跟拍人员特意赶了过来,“两位老师,我带你们去吃午饭。”

评选结果当天就出,但是也得到等到下午,毕竟评审组也是要吃饭和休息的,而且讨论也要花时间。午休时间够长,两人也慢慢悠悠地跟着往前走。

吃饭的地方不远,体育场附近有一家酒楼,经手了几代人,除了车站,这酒楼是县城里最火也最有历史气息的建筑了。

工作人员把人带到包厢,留下跟拍摄像后就离场了,走之前说:“这里不仅能吃饭,上面还有房间,节目组已经订了房间,等吃完了午饭两位老师可以上去休息。”

菜很快上齐,两人都不是铺张浪费的行事作风,节目组也本着节目定位,点的菜不多,足够两人吃,又荤素搭配,看着也很丰盛。

梁放也说:“一会儿是得好好休息休息,这比赛费脑子。刚才离场的时候,我粗略扫了几眼,咱们的作品不出意外肯定是能晋级的,隔一天一比,中间就一天休息时间,路上再一折腾,复赛难度肯定增加,这些加起来,若是不休息好,身体会扛不住的。尤其你们小孩子不注意身体,邵儿,你可得把哥的话当回事,不然以后就跟我似的,胳膊腿都疼。”

梁放一副吓唬小孩的语气,但却处处透着关心。他这话虽着实有些夸张,但说的也是事实。比赛耗时长,没有充沛的体力和清明的精力,身体多少会有些吃不消。

邵韶心知梁放是好心,他仰脸一笑,也温声说:“我知道的,谢谢梁哥!等今日回去,我做些养神的补汤,大家都尝尝。周哥每天做我们这些人的饭也很累的。”

梁放欣赏邵韶懂事知恩,心里愈发欣赏这个年轻人,吃得也更香了。

但他不知道,邵韶想的却更多——梁哥的资质太适合一起跟他种树了,不只是养神汤,以后各种汤汤水水包在他身上。

邵韶仿佛已经看见了未来种树大业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