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才刚刚练气，废物。”
“你怎么不跟你爹娘一样去死呢？看着就倒胃口。”
“陆清，学两声狗叫试试。不学我就打爆你的狗头。”
无数鞭子一遍一遍砸下来。
靠在树上、瘦得皮包骨的少年陡然睁开双眼，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
等看清此处是森林，少年回神，这才发现刚刚看到的不过都是记忆。
陆清？
他？
少年甩了甩脑袋，脑子里多出来的遭人打骂的画面应该就是这位名叫陆清的儿时记忆。
“装什么死？待会进秘境机灵点儿，敢乱跑就打死你，”黑衣少年蹙着眉鄙夷地扫了他一眼。
陆清冷笑，明明原身才是嫡长子，被庶弟欺辱得连乞丐都不如。
恍惚间，突然对上一双深如秋潭的眼睛，陆清定神。
“……”
是桃夭啊。
原来她真的在。
陆清垂头恢复成唯唯诺诺的模样，他该怎么缠上她？该怎么让她知道自己跟她纠缠四五世，现在特意追着她过来了？
上次，在医院竟然丢下他一个人逃跑。
这次，他该怎么罚她？
要不买个惨？
陆清低头藏起脸上的笑意，再次跟她重逢，心底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跟她相拥。
很快秘境开启，他被陆家几个庶出子弟推到妖兽群里，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着将他害死在秘境里的打算，几个怂蛋不敢自己下手又想害人，还专门请了缥缈宗的人过来撑场面。
陆家有门概不外传的追魂术，陆家人死后，凭借追魂术，他们能召唤出害死陆家人的东西。
遭人杀害总会留下线索，但被妖兽咬死可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了。
陆清翻身躲过一只扑过来的黑狼，捏着原身藏在身下的匕首一个劲地往后退。
现在已经够惨了，但桃夭在哪儿呢？
该怎样才能让她看见自己惨得到家了呢？
正当陆清使歪心思的时候，西北方突然传来一股熟悉的异样。
陆清弯唇。
她来了。
从别的世界翻过来他都能找到桃夭，还怕她身上藏有隐匿气息的法宝？只是代价太大，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
陆清故意将狼群往桃夭所在的方向引，然后装作不经意间抬头，瞥见她的身影后，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高高的大树：“前辈，你再看下去，我就要死了。”
本以为桃夭会拔刀相助，结果她丢给他一柄法器，又捏了个法诀，然后丢下他自己飞走了！
陆清盯着手里的长剑，忍不住暗暗摇头。
还是老样子啊。
一边不管闲事，又一边随手一拉。
靠着从桃夭那儿临时学来的法诀飞过兽群，陆清又灵气枯竭，直接被妖兽群逼得掉下悬崖。
莫名其妙接受了来自强者的传承，身体像是要爆炸一样令人痛不欲生。
枯骨失去灵气后，一粒血红色的珠子眼看就要往他身体里钻，突然一只白嫩的手揽在面前，将红珠子捏了个严严实实。
桃夭！
陆清双眼一喜。
“前辈，你收我为徒吧！”近水楼台先得月，有四世经验在前，这次他一定会把握好距离，绝对不翻车！
“敢问师尊名讳？”
“无名小辈，不提也罢，”桃夭面色清冷，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陆清眸光微动。
这徒弟……任重而道远呀。
然后调戏桃夭、被罚挨揍，成了他的日常。
桃夭虽然会揍他，但过过嘴瘾，好像也不亏！
“啧，孟桃夭那个妖女，好端端的神仙不当，偏偏要去当大魔头，杀了那么多人，死了活该！”
陆清出门卖妖兽，听到“桃夭”俩字，几乎下意识地插入了喝茶大哥们的聊天行当：“这怎么回事，哥们细说细说？”
于是陆清将孟桃夭跟沈卿的恩怨纠葛，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们说孟桃夭是因为渡劫失败坠入魔道，肆意残害生灵，最后被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捉拿归案，还死在了自家徒弟的剑下。
原来桃夭这次，是被之前的徒弟伤害了，再加上身份特殊，才不肯说出真名。
陆清摸了摸下巴，修魔修仙对他来说本就没有差别，反正桃夭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陆清拎着新买的辣椒果回客栈。
说来奇怪，最近断断续续地拥有了未卜先知的神力，偶尔会梦到自己在这个世界因为失去桃夭变成了孤家寡人。
每次做了类似的噩梦，陆清都会缠着桃夭讨讨口头便宜。
他也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每次到了一定时机，桃夭都会悄悄溜走。
有一日，陆清在魔渊天堑森林里狩猎妖兽，当时天上路过一个神仙般的男人，他俩视线对上了一秒，感觉有些莫名。
直到那天深夜，他在渡劫的时候，睁开却突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打坐。
一个神识扫出去，“元婴尊者？”
陆清愣神，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突然跑到元婴尊者的身体里？
夺舍？不，不可能，一个辟谷期怎么可能夺舍元婴期。
冷静下来，陆清回神，这才发现这张脸，俨然就是当日飘在天上的那个人。
还不等陆清深究，脑子一晃，再睁眼他已经被桃夭掐住了脖子。
“师尊，吵醒你了？”陆清弯眸傻笑，那个人，竟然敢用他的身体企图对桃夭不轨。
陆清心里闪过一丝暴戾，“是清儿逾矩了，请师尊责罚。”
“你喜欢我？”桃夭眉色清冷，要是细看还能看出她眉眼间的怒气。
“我有喜欢的人了，为了你好，以后还是别对我抱有期待。”
他下意识想到了沈卿，在他之前，她曾经唯一亲传弟子的人。
故事里人们口口相传，剑尊灭妖女的故事，其实或许妖女堕魔的真正原因，不是渡劫失败，而是为师的却跟徒弟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又或者，其实前段时间的未卜先知，梦境里那个人其实就是沈卿。
很快，陆清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开始无时无刻不在跟沈卿感同身受，甚至……他开始慢慢拥有沈卿一生的全部记忆。
包括，沈卿如何替桃夭修补魂魄，桃夭如何用魔修的方式替沈卿驱除体内的魔气。
“呵，”陆清躺在床上梳理所有事情始末，用小臂遮着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他嘴角隐隐勾起一抹自嘲般的弧度，“真是让人嫉妒啊。”
他始终无法相信桃夭会对谁动心。
可不断复原的沈卿的记忆，却在一天天对他催眠：比起他，桃夭更在意沈卿。
“荒唐，”陆清捂着眼有些无法接受现实，这段时间所有思绪渐渐串成了线，之前想不通的地方现在统统有了答案。
陆清是他，沈卿也是他。
可原本的他到底是谁？
继续深想，脑袋又疼又空。
每次晋升时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跟沈卿在缓缓靠拢，思索无果，陆清只能暂时抛之脑后。
桃夭带着他回到了魔界云窟，她支开他去了别的方向，陆清心里存疑，跟在身后悄悄追了上去。
这一路上断断续续听闻了不少谣言，从沈卿那里知道的记忆也只是另一个他单方面的想法，他得知道桃夭本人是怎么想的。
“到现在你还护着他？沈卿就这么值得你掏心掏肺？”
躲在柱子后的陆清眼神微黯，他从沈卿的记忆里，知道这个人叫蚩尤。
以前的猜测全都得到证实，原来让桃夭久久放不下的那个人，真的是沈卿。
蚩尤修为已达元婴期，他一道魔气扫过来，陆清承受不住，直接飞了出去，五脏六腑里像是着了火，全身都拧着难受。
他受伤了，桃夭会怎样？
桃夭毫不犹豫地出手救下了他，但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整颗心脏难受得像是要死掉了。
“你爱的那个人，就是沈卿？”
她在逃避，并没回答他的问题。
沈卿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他有。
他就是从之前的泥潭里追着她追出来的。
可桃夭似乎更在意沈卿。
“我说过，你是你，他是他，”桃夭低声不留余地地一点一点掰开他环在她腰身处的双手。
是啊，虽然沈卿是他，陆清也是他，但他俩终究性格迥异。
他比沈卿通透，只是因为经历更多，学会了伪装而已。
在她面前，扮演着馋桃夭的小绵羊。
所以摊牌吧，他跨过几个世界，专程为她而来。
“你记不记得……”
还不等陆清说完，桃夭直接打断了他。
陆清身形微僵，他有前世的记忆又怎样，或许桃夭没有。
更何况，处于未知原因，他分裂成了两个他，又正常得到哪儿去？
因为思虑过重，再加上身负重伤，陆清直接急火攻心，喷出了好几口鲜血。
他倒在她怀里，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师尊，我头疼。哪儿都疼，这里最甚。”
嫉妒。
嫉妒沈卿。
沈卿什么都不知道，却轻轻松松引起了桃夭注意；他追着她好久，只能一个人在痛苦的世界里反复溺水。
明明他俩都是一个人呐。
陆清晕了过去，期间醒来一次，迷迷糊糊中，看到一道红色身影站在自己眼前。
“她呢？”
“带着沈卿跑了。”
呵……沈卿受伤，他当然知道。
就连桃夭在长剑上因为沈卿慌神的模样，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想跟你白头偕老，没有别人，只有你，】沈卿说出了他当时被桃夭打断的话。
明明他俩是一个人啊，都受了重伤，桃夭却第一时间追到沈卿那边。
他甚至连说出这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陆清苦笑，倒头再次陷入昏迷。
他昏迷期间，桃夭替他用了上好的灵草疗伤，所以他醒来身体已经能正常下地。
陆清带着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魔界，走的时候甚至没跟桃夭说一声。
从云窟返回修真界的路上，许多妖兽众多，但他有太阴玉可以隐匿气息，所以陆清穿越整个天堑森林并未遇到太多凶险，只是花了三个月而已。
他主动找上了沈卿。
沈卿优柔寡断的模样，他看了都觉得烦。
经过这么久反复测验，陆清已经确定，想要跟沈卿重新融合，只能借助渡劫时灵气涌动，而结婴就是最好的安排。
他俩约定，陆清替沈卿扛天命，沈卿……沈卿毫无保留地去爱桃夭。
随着修为越来越高，他能感受到属于原身的意识正在逐渐觉醒，他的意识正渐渐往沈卿身上转移，再到后期，他已经无法感知到沈卿的情绪了。
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他只能不停地逼自己修炼修炼。
时间弹指一挥，他能感受到自己正在逐渐变得冷漠，仿佛只是一位心系苍生的守护神。
结婴在即，他突然感受到了久违的钝痛，现在他已经无法完全感知沈卿的一切，能有如此剧烈的反应，只有一个可能：沈卿有事！
陆清御剑径直飞向传送阵。
在魔界，他又见到了桃夭，原本被同化的心在见到那抹倩影时，突然又开始剧烈跳动。
“如果先遇见的人是我，是否会是另一番光景？”
“……没有如果。”她斩钉截铁，毫不留情。
陆清晃神，不知为何，鼻头突然有些发酸。
他谎称自己带来了双生石，但其实他本人就是沈卿的解药。
也许今天过后，再醒来，他就再也不是那个记得桃夭的陆清了。
也好。
反正他本来就不是陆清。
他毅然决然地跨进了通向暗处的山洞。
＊
陆清醒来后，元婴雷劫不期而至，天雷无数，他却恍若木偶，等一道道雷花全部砸完，他才恢复了些许生气。
人生在世，天赋异禀，不为苍生，枉来一世。
他遗失了一段记忆，关于以前的记忆还停留在同宗兄弟欺辱他的时候，但现在他已然成为了元婴尊者，此前恩怨早如过眼云烟，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师尊说这是他昏迷三年留下的后遗症。
多年之后，陆清成为了缥缈宗掌门。
这些年他一直孑然一身，心系天下，只是有时候，脑海里隐约有道身影，每当想起，只剩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掌门，芊婼尊者又来了，”殿外弟子来报。
陆清回神，柳芊芊……真是让人头大。
修仙之人，肩系天下，无心儿女情长。
但三百年了，她还真是锲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