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微微凉。
飞遥在外守夜,长乐已经安寝,清居阁没有设什么贵宾客房,长乐所住的与其他来客住的地方没有区别。
这处虽然不及未央宫奢华,但小而别致,精致又舒心。
龙溟与龙溟在外站着,飞遥主动搭起话来,“你有没有觉得今天那个叫秦述的人有些奇怪?”
龙溟也是少言寡语的性格,方才跟长乐禀报过秦述的情况,这时便同飞遥聊了起来,“你不会跟公主一样,认为那秦述跟穆川有些瓜葛吧?”
飞遥一惊,皱眉,忽而又摇了摇头,“那倒不是,穆川伤势严重,怎么可能短短几日便行动自如,只是那秦述看公主的眼神,总有些复杂。”
今天长乐当众要取下秦述的斗笠,换作是旁人,早就生气了,就连他的贴身护卫都已经做好要开打的架势,但秦述却不见一丝怒气。
那双眼睛,看似淡漠,但那背后似乎又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情绪。
龙溟对飞遥的话嗤之以鼻,女人就是突然多愁善感,想得永远太多,他双手抱剑,靠在柱子上,“放心,我已经打探过了,就一个病秧子而已,对咱们公主不会有产生威胁。”
飞遥闻言点头,或许是最久的事情太多,接而连三的事串在一起,让飞遥也有些敏感了。
“但愿吧。”
如一切能按照公主的意愿发展便好了。
室内传来微弱的叹息声,飞遥与龙溟对视一眼,外头月亮正圆,但长乐却再次失眠。
龙溟识趣地离开,飞遥出声询问,“公主,可是要起夜?”
合衣坐在床上的长乐默了默,“不必,你也下去休息吧,今夜不必守着了。”
飞遥有些犹豫,这毕竟不比皇宫,长乐此次出宫,来的人护卫并不多,虽然龙溟一直在暗中保护,但架不住别有预谋的袭击。
但听长乐语气中有疲惫,飞遥不再多言,轻回了句是,便离去了。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失眠了,好像自从与穆川撇清关系以来,她没有过睡过一个好觉,她曾经以为,与穆川虚情假意扮演夫妻,那些个日日夜夜,穆川搂着自己的身子,牢牢地将她禁锢着,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回回都是带着恨意入睡。
隔天再从朦胧中醒来,睁开眼便能看到穆川的脸,他还是维持着睡着前的资格,模样香甜。
他们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她曾经以为,那些日子里,每一夜都是折磨,可是现在呢?她好像进入了一种叫时间黑洞的循环里,她无法入睡,内心不得安宁。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穆川的消失吗?
对,一定是这样。
长乐在内心不断地说服自己,但这种情况早就开始了,她开始痛恨,痛恨这样反复无常的自己。
她揉着额头,穿上鞋子,准备倒杯水喝,然后这一杯水,她一喝,便坐到了天亮。
隔天一早,飞遥推门而入,便见长乐穿着睡袍坐在桌子前,杯中的茶早已经准冷却,不必问,飞遥便知长乐又是一夜没睡。
她端来热水毛巾,放在托盘之中,“公主,该洗漱了,翁老先生的早课过会就开始了。”要说这清居阁与其他道观有什么不同?
那便是老先生每日的早上的授课,这课程都是老先生自己的撰写的,所讲皆是世间道理,有人曾说,听一堂课,如读万卷书。
如此赞誉并非谣传,长乐年幼时也曾被强迫性地听过一两堂课,那时她的位置设在最前面,回回上课,她总是迟到,偏偏这翁老先生脾气古怪,不管你是皇子还是公主,一旦你入了这清居阁,你就必须要守这里的规矩。
迟早便要抄书,一抄便是三四十遍起步。
所以小时候长乐还是挺讨厌这个老伯伯的。
在她印象中比较深的,是关于一个小门生,那小少年是负责清居阁灶房的一个小伙计,日常中,便是浑身脏兮兮的,身板也瘦弱,阁里的弟子平日总是喜欢欺负他。
长乐也喜欢欺负他,因着有一次,长乐迟到了,被老先生跪罚,长乐不服气,说自己是因为不想跟那个浑身散发着臭味的人在一起听课。
她是公主,简单的一句话,便将众人的目光转移到那个少年身上,他坐在最后排,穿着麻布衣服,顶着数十道异样的目光,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翁老先生却训诫道,“公主贵为皇室,不可如此肤浅,知识面前,众生平等。老朽所授之课,天下之人,皆可听之。”
如今回忆起来,她那里的做法,实在是伤了少年幼小的心灵。
可是那个时候的她,不知道什么叫善良,她的心里,唯一的事情便是如何逃课,她自持宠爱,便无法无爱,因为那小少年不爱说话,也不喜欢辩解,她便将人领在身边,让他帮忙抄写功课,若是她出去玩,被抓着了,最后受罚的人也是他。
在清居阁的那些日子,他就是一个活在暗处的影子,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但长乐吩咐的人,他却是办得周到。
不久之后长乐被召回金陵,没有与那少年告别便匆匆离去。
前世里,她对此人更是没有半点印象,但不知道今世为何突然就挂念起来了,也许是重活一世,知道了善良。
今日又能再听一听翁老先生的早课,她不会再迟到了,但却不见当年那个埋头不语的少年了。
她若有若无的叹息一声,手刚放进温热的水中,龙溟忽然闯了进来,看见长乐还穿着睡衣,立马转过头,忽忙道,“属下一时鲁莽,请公主怒罪!”
飞遥快速从床上取来披风,然后搭在长乐身上,将睡衣遮了个严严实实。
长乐拢紧衣服,微微净了脸,慢条斯理的,“何事如此惊慌?”龙溟办事一向稳妥,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失了分寸,这必要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龙溟这样。
龙溟依旧不敢转身,语气有些支吾,“是……是……”。
方才实在太过冲动了,居然就这样闯了进来,但一想到要禀报的消息,心口顿时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