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间是令他魂牵梦绕的味道，闻到这股味道，他好像又从地狱里爬出来了，利用又如何呢？如她所说，他现在身上还有残存的价值，应该感到高兴。
长乐端详着，想在穆川脸上看到一些别的痕迹，可是没有，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无边无际的悲凉，好像失去了生命最极致的东西。
她感觉心口一恸，下意识移开目光，承接着下文，手指抠在下裙边缝上，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
“南楚东魏蠢蠢欲动，你曾经跟这两国都交过手，我想知道制敌之法。”
都说敌人最了解敌人，这话不假，穆川终于抬起眼，触及到长乐目光之处的清冽，心间一痛，“什么制敌之法？”
“少装糊涂了，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最担心什么，你穆川一走，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东魏与南楚趁北齐不备不时联手出兵，我北齐岂不是腹背受敌。”
长乐分析道，“我有意推荐龙溟顶替你，他的底子不比你差，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颗赤诚之心，军队由他管理，我信得过，但在此之前，我还需要你帮忙开个路。”
这番话有多扎穆川的心，长乐并不知道。
可是穆川自来是表情不露脸部，总让人觉得任何事情都无法真正伤害到他。
可是他也是，也只有一颗心脏。
“公主的命令，臣怎能不从。”他一字一顿，说得极慢。
好像是做了一场，穆川觉得，他跟长乐之间，就像是一场梦。
长乐没有要多留的意思，听见穆川答应，“那好，我会让人给你纸笔，不管你写了什么，本公主都会照单全收。”
为了提防穆川使炸，他最终写出来的东西自然是要长乐亲自去验证的。
说完，转身欲走，哪知身后人突然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倩影一顿，地牢之外，静默无声，她慢慢转身，看着面前的男人，黑色单薄的衣服显得他有些瘦弱，从前的穆川哪里能瘦弱扯得上关系，他总是无形之中给人一股强劲的力量。是那样鲜活而有安全。
可是此时，他站在哪里，灰暗的灯光下，他的脸极白。
墨发放在身后，也已经失去了他原有的光泽，明明是狼狈至极，可是他的眼里好像还残存着一丝希冀，那令长乐无比厌恶刺眼的希冀。
什么时候发现？
她想起李牧的那封家信，想起他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利用，想起他那样包着恶毒的温柔，她的心瞬间就千疮百孔。
她不想失态，可是四肢都微微颤抖起来，她的脚掌用着抓着地面，“没有多久，至少远在你之后。”
“是在我们成婚之前对不对？”他心里也大概猜到了，但还是想听长乐亲口承认。
江雪黛说长乐不止一次要自己死，他不肯相信，但他只想知道一点，在长乐并不知道自己是重生之前，她有没有动过一丝真情。
“重要吗？你是在怪我骗了你吗？可是你也骗了我不是吗？你一早就知道我是重生的对吧。所以你遮掩着曾经的一切，换一种新的方式来利用我，穆川，你把我李长乐当什么了？我凭要一二再，再二三受你的侮辱！”
说到激动处，她眼角泛红，因为愤怒，胸口剧烈的起伏。
穆川有些慌，他摇了摇头，无奈又委屈，喉咙里也带着口腔，“我没有，我没有想利用你……”
“那是什么，千万别告诉我，你爱我？那真太令人恶心了，穆川，你知道我有多抗拒你吗？你每晚侵犯我时，我还要强迫自己配合你，你知道那些夜晚，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我现在看着你的脸，我就会想到那个被你一掌打掉的孩子！”
这一次，他们终于直面了前世，那些永远也抹不掉的伤痕，那无论如此也消除不了的记忆。穆川倍感无力，他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解释，那些苍白无力的文字又怎能安慰她的伤痛分毫呢？
他哽咽着，狼狈地低下头，“对不起。”他怎么敢说爱，说爱就是在侮辱长乐，就是在玷污爱这个字。
他配不上，他够不着。
他生来低贱，曾经得到过最宝贵的财富才没有珍惜，反而亲手摧毁。所以老天爷是公平的，仅管上一世，他守着长乐的灵位苟延残喘活了三年，重生之后，等待他的，是另一场桎梏。
给了他希望，再亲手推他入地狱。
他视线开始模糊，泪水溢出眼眶，他慢慢着挪动的脚步，不敢去看长乐，任由眼泪滑了下来。他只是忽然想起在灵山脚下，长乐抱着他的胳膊，笑容明媚，那时的风那么温柔，她的衣裙缠绕着他的黑发。
她依偎在他的肩上，跟他描绘着未来生活的画面。
白头到老，远离朝堂，生儿育女。
原来，原来……
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妄想而已。
他知道自己是活该，可是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感觉，比万剑穿心还难受，他愿意死一百次来换和长乐的一次白头。
“对不起？”长乐细细品着这三个字，“我要说什么，没关系吗？我原谅你吗？穆川，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
穆川沉默，他前世做错太多，错得他自己不敢回忆，不敢去想，因为想一次，他便心狡痛得如同窒息一样。
长乐却是非常轻松，她勾起一束头发，在手指间把玩着，“你选择李长煊，我其实并不怪你，人跟有志，你为臣，择明君而立，我可以理解。”
她的目光变得狠厉，“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利用我，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你当年要是告诉我你喜欢江雪黛，我不会那么自甘下贱缠着你不放的！”
可是偏偏穆川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疏离她，她就以为这个人是生性孤冷惯了，所以她一腔热血地冲上前，最后遍体是伤。
听完这一句，穆川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他本来以为长乐今天来，是看了血书上的东西，但眼下看来，长乐并没有看。
他急忙开口，“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对江雪黛，没有一丝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