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煦阳光，鱼塘旁架着钓鱼杆，永康帝闲散地倚在矮椅上，手指一下没一下敲着膝盖。
长乐怕晒，偷懒坐在凉亭里，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永康帝一大早便叫人传话来未央宫，将长乐从床上叫起来钓鱼。
钓鱼需要耐心，长乐打小性子就急，最不爱这种消磨时间的活动。
桌上放着果盘，飞遥正递过来一颗葡萄，长乐正欲伸手去接，永康帝便叫道，“阿兮，过来父皇这边。”
虽然已经是秋末，但长乐穿得厚实，在这太阳下站一会便感觉背后发热。
她嘟了嘟嘴，本来想撒个娇，不过去的。
但思索再三还是过去了，她料定父皇今日是有话要说。
那日同穆川不欢而散，他有好些日子没有来未央宫了，这倒让长乐有些慌乱了。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又在父皇面前嚼了什么舌根。
小跑两步过去，“父皇唤我何事？”
永康帝指指旁边一处位置，“坐下，我们父女俩也好久没有谈谈心了。”
鱼杆交给高公公盯着，永康帝卸下一身疲惫，除去在朝堂上威严。一身素白色的便装，耳鬓银发从生，跟所有老去的人一模一样。
上苍并没有因为他是帝王而仁慈几分，他的眼睛眯起，细纹叠起，粗粝的手掌碰在长乐的手掌上，让人清晰地感觉到时光的残忍。
长乐顿了一下，“父皇。”依言在他身旁坐下，突然乖巧起来。
来之前，长乐就知道父皇想谈的跟穆川脱不了干系，穆川此人心系坚定，如果从她这里没有突破点，自然会去找父皇。
永康帝道，“想必你也知道父皇今日叫你来是为什么，说说看，你和穆川的事，要怎么处理？”花茶的香味飘起胃里，长乐沉重的心情也缓和了一些。
其实她心里是有点在意的，她明明已经明确告诉父皇，要取消自己与穆川的婚事，可是父皇却一直拖着，没有给出判决。
这是第一次，父皇没有无条件的宠着自己。
还是因为穆川。
想到这里，长乐颇有些委屈，“女儿一早就表明与穆川的婚事作废。”
“现在呢？”她的这点小心思自然也没逃过永康帝的眼睛。
这话倒是问住长乐了，长乐语塞，现在这句作废还真不敢随意说出来，那日与穆川的谈话还犹言在耳，穆川与南楚不得不防。
最开始她以为穆川之所以苦苦纠缠是怕失了帝心，失去现有的宠信与地位。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止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是重生的，所以要将自己绑在身边，不会让自己有影响他计划的能力。
可是他前世追随的李长煊已经被派北疆，与皇位无望了。在这样的情势下，就绝对不能失去太子的信任。
或者他的路不止这一条，还有南楚。
想到这里，长乐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现在……现在，我不知道。”长乐道，“父皇也是站在穆川那边的吗？”
“当然没有。”永康帝回答得非常快，“你是在怨父皇一直没有处理你与穆川的婚事，父皇明白。但事发突然，你情绪难免激动，一时冲动言语过激是有的。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不能草率。穆川是个不错的孩子，父皇觉得他会是个好夫君的。”
可惜记忆不能共享，否则长乐真想让父皇看看前世。
穆川是如何对待自己，又是如何与江雪黛苟且的。
这一世，身边的所有人都说穆川万般好，可是这万般里，没有一面是真实的他。
永康帝摸了摸长乐的头，叹道，“父皇知道你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总不能为了一粒沙子，将自己的眼珠子抠去了。”
“你曾经那么坚定要嫁给穆川，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也应该一样坚定地选择相信他。至少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给他一个机会。”
这番语重心长，长乐险着点头答应。
好在脑海里还仅剩一点理智，听完永康帝的话，长乐只是淡淡道，“阿兮明白了，明日我就回将军府。”
从凉亭回来的路上，飞遥在无人处小声询问，“公主当真要回将军府吗？”
长乐有气无力，“回吧。”
还能怎么办，穆川手握兵权，父皇对穆川深信不疑。
与其让江雪黛留在穆川身边整出些幺蛾子，不如自己在穆川身边更放心。
飞遥却道，“公主怎么能轻易回去，穆将军欺人太甚，实在不能轻饶！”
长乐停下脚步，看着飞遥，“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江雪黛是怎么上的穆川的床。”
飞遥低下头，她确实什么都知道，这一出新婚闹剧是长乐自导自演，包括与穆川决裂也是一早便算计好的。
她本来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是长乐却这样问了。
飞遥是看出长乐不愿意回府，所以才有此一问。
长乐明白飞遥对自己的忠心，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洞，“你从来不曾问我，为何突然这样对穆川。”
“只要是公主的决定，都不需要理由。”
长乐很欣慰，两世都有这样的人陪伴自己，是一种幸运。
主仆两人继续向前走，长乐突然问了句，“你觉得，穆川爱我吗？”
飞遥一愣，她自小陪伴在公主身边，对情爱之事并不了解，犹豫再三回答，“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长乐笑了笑，没再说话。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
站在将军府的门口，面对穆川的笑，长乐第一次觉得其实死了也挺好，不用再操心那么多事。她只是一个女儿家，入不了官场，也斗不了恶徒。
偏偏要与这个男人两世纠葛。
穆川接到消息，老早便在门口恭迎，玉轿落在府门前，长乐踩着小梯下来，拢着两袖并蒂莲，雪色的珍珠耳坠，一走一摇，显得美人没有表面上那么忧愁了。
有小厮过来牵马，“公主，您里面请。”
穆川一脚踩过来，睇了眼小厮，“叫什么公主，这是夫人。”
说完不顾长乐的意愿，大手将她揽入怀中，“夫人。”
长乐极力忍下，不动声色。
其余人都为穆川捏了把汗，毕竟那天长乐对待穆川极为残暴，大家都觉得这公主脾气不好。真怕穆川这抱上去，又是一簪子插胸口。
直到两人顺利迈进门槛，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进了房间，长乐四处打量一眼，房内的陈设都变动了，连房间也与新婚那天的不一样。
穆川介绍道，“这房间前几天才完工，这里面的东西没有任何人碰过，你可以放心住下。”
长乐垂下眼，将外套脱下，挂在一旁的实木架子上，抓起头发放在两侧，坐在铜镜前，“你倒是准备得快，看来是算准了我会回来。”
梳妆台的位置很大，穆川也凑了过去，头刚想贴过来，长乐条件反射向后一倚，“离我远点。”
“我回来，不代表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