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那门外又来一人,淑贵妃眼泪婆娑,连脚步都有些浮沉,幸得李长煊过去搀扶住,才没跌倒。
长乐暗自冷笑,又来一个装腔作势的,不过这回这个女人倒是学乖了。紫红的暗沉色调,外面罩了件长裙小衫,抛去贵妃的势头,倒是有些单调苦闷。
淑贵妃拿着手拍一连哭诉,“太后一心向佛,菩萨心肠,万万不能有事啊。”说着有意看了一眼长乐和李长琰,“她素来是最疼本宫的。”
虽然只是一个老婆子,但淑贵妃还是要争一争,眼看陵王越来越处于下风,她怎么能甘心!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长乐和穆川成亲!
穆家仅剩的一根独苗,朝廷无比信任的穆国公府,陛下最宠爱的舞阳公主,这两人若是凑成一对,还有他的煊儿什么事。
赐了圣旨又如何,只要八字没一撇,一切都有转机。
毕竟是贵妃,长乐和李长琰见着她还是得行礼。
淑贵妃心里打着算盘,但表面还是一脸亲切,她上前搀扶起长乐,“公主快起,跟着本宫一道进去看看太后吧。”
长乐从小就不讨太后喜欢,后来越发长大,被宠得无法无天,更是入了太后的眼。
她以为长乐会拒绝,届时她就以长乐不孝来教训一顿。
可是面前的女子只是轻轻抬眼,一双瞳孔中像是平静的湖水,听了她的话,一丝波澜都没有起,欠了欠身,“是。”
怎,怎么会?
淑贵妃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过三年时间,这个丫头都像是蜕变了另外一个人。她数次的盘算都被她迎刃而解,表面装着清纯无辜,却总让人生出丝丝害怕。
长乐莞尔一笑,不久前,这个女人在大理寺的牢狱中,亲口告诉她是自己杀了德元皇后。那种嚣张肆意,就从来没有想到长乐会活着出来。
长乐能活着出来,也必然不会放过淑贵妃,她不是要让李长煊与皇兄争吗?
她倒要看看,一个没有儿子的贵妃,在皇宫是怎么样的下场。
她笑着搭上淑贵妃的手,笑得清纯无害,“娘娘,请。”
但这时缦帘被掀开,永康帝从内室走了出来,见到长乐和淑贵妃姿态亲昵,一阵讶异。
“太后是老毛病了,太医说要安心静养,你们这些晚辈都回了吧。”说是晚辈都回去,那必然是要留下淑贵妃在此照料。
淑贵妃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虽说她不太爱伺候这老婆子,但总归是陛下第一次正眼看自己,这也说明她在陛下心里还有位置的。
淑贵妃应允下,“臣妾素来照顾太后,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陛下不必忧心。”
永康帝摆了摆手,眼下一片乌青,“那便有劳贵妃了,此次契丹进贡了些珠宝,得了空贵妃自去库房挑选吧。”
“照顾太后是臣妾的本分,臣妾不敢居功。” 珠宝虽好,但那里及得上陛下的重视。
李长煊也连忙上前道,“皇祖母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请父皇放心。”
李长煊对这位太后也没什么感情,权当是占了个太皇太后的位置,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下的,以防落人话柄。
永康帝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长乐冷眼看着这对母子一唱一喝,没有吭声。
一来这皇祖母与她不亲,二来她确实不会照顾人。
众人正欲告退,又听一声,“兮儿……”内室传来一声孱弱的呼喊,气息如同抽丝般,极不平稳。
淑贵妃并未听清,“太后是在唤臣妾吗?”
不过片刻,缦帘内走出一位身穿青色的老嬷,那是常年待在太后身边的齐嬷嬷。
齐嬷嬷朝着天子福身行礼。
淑贵妃迫不及待问道,“太后可是唤本宫。”
齐嬷嬷摇了摇头,“太后方才唤的是舞阳公主的闺名。”
淑贵妃脸色微青,忍不住道,“太后素来是由本宫照顾的,公主进去顶什么用呢,怕是伺候不好冲撞了太后可怎么办。”
永康帝也有些诧异,这祖孙俩向来不合,怎么在病床之间会呢喃长乐的名字呢?
前世里,长乐看不明白,但作为帝王的永康帝怎么会看不明白。太后明面是针对德元,但其实是为了防止皇宫其他嫔妃加害皇后。
他看了一眼长乐,后者却是一片清明,扬着素净的小脸,不着痕迹脱开淑贵妃的手,“许久未见皇祖母,长乐也想念着紧呢,贵妃娘娘放心,长乐一定谨言慎行,绝不会莽撞行事。”
淑贵妃压着愠怒,她可是巴不得长乐莽撞行事!
寝室内,昏黄一片,主卧两旁点着白烛长明灯。
左边堆放着些古书佛经,古旧的案桌上还放着只木鱼和一串佛珠,再往旁些,是一身青色道服。
而那最中央,由四角布帷挂起来的便是太后的卧床了。
如此陈设简单的寝殿,真是没有一点北齐太后的威仪。
长乐跟着嬷嬷走近,在床沿几米处停下。
床缦下,老人微阖着眼,眼窝深陷,皮肤松弛不成样子,偶尔张嘴呼吸,口腔内已经无几颗完好的牙齿。
枯瘦的手指,如皮包骨一样,指上翡翠玉指都留了缝,真是瘦到了极致。
老年的太皇太后,饱受病魔折腾,一连几日不能进食是常有的事情。陛下忙于国务,后宫之中也很少有嫔妃愿意主动照料。
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长乐走近两步,在床沿边蹲了下来,轻轻叫了声,“皇祖母。”本是十七岁的少女,声音还带着软糯清甜,听在心间便如同融化了冰糖。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瞧了她半响,微弱的声音传来,“兮儿都长这般大了。”
说来他们有近四年时间没见了,并非是长乐记挂着从前,她自重生之后,细细筹谋的都是危险之事,她不想无关的人受到牵连。
从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没有了母后,但是还有父皇和皇兄。她想要什么东西,便唾手可得。
可是站在皇权中的人,谁又能真正独善其身呢?
太后在这宫阙之中囚禁了一生,老了居然是皈依佛门,把希望与生命寄托于日日诵读的经书,都说“慈悲为怀”,可这宫中,谁又是真正的慈悲呢。
她的母后一生贤良淑德,最后还不是命丧毒妇之人。
想到那日淑贵妃的挑衅,她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那个女人,她终究会让她为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