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川是记得的。
前世，永康帝对他是极为不满，长乐为那道赐婚圣旨，长跪于帝王殿前。
那是唯一一次，永康帝对长乐的想法视而不见。关上朱红的大门，拒绝她的请求。
穆川亦记得，在长乐被关禁足的第两天，他便被传唤到御前。
内宫总管高公公端着盘子进来，那上面是一壶清酒。
这意思太清楚不过了。
帝王宠在心间里的小公主，怎么能喜欢一个将军府的庶出，那样卑贱的身份，怎么配得上皇家高贵的血统！
他望着那壶酒，居然有种解脱的感觉，帝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穆川，朕不想杀你，可是这么多年来，你是朕唯一看不透的人。”
“阿兮是朕的眼珠子，而你，恰是这眼珠子上的一粒尘土。”
他跪在身上，没有回话。
酒水已经倒了半杯，“为了阿兮的幸福，朕不介意北齐少一位将军。”
他接过酒杯，精致小巧的白玉杯身，摸在手中有些微凉。
“谢陛下赐酒。”他几乎没有犹豫，一口饮尽。
然后想象中的五脏炸裂之痛并没有来，他睁开，依旧是北齐皇宫，高榻上的中年男了怔怔地看着他。
“罢了罢了。”
他猜不透帝王的心思，只能跪在地上。
“朕把阿兮嫁给你。”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在那一瞬间，他是窃喜的。
在永康帝的眼里，他不是个称心的附马，那道赐婚圣旨不过是对公主又一次的妥协。
因为不放心他，将北齐二十万的兵符作为嫁妆，因为不放心他，在临终之时的圣旨中叮嘱立她为护国长公主。
他明白得太晚，等一切都来不及补救时，他醍醐灌顶般明白，他对长乐，从来是爱，一直是爱。
只是那爱藏得太深，他自己都骗过了自己。所以在兄长死后，李长煊略施小计便让他着了魔，仇恨蒙蔽了心智，让他一度陷入自我怀疑中。
重生一世，他永远明白。
何必呢，何必要因为无止境的自卑阴暗，而把自己困在围城里非人非鬼。
长乐摇了摇头，她虽然不确定父皇的意思，但按之前父皇对穆川的态度，应该是满意的。
穆川有些吃惊，但瞬间就了然，上一世他对长乐敬而远之，这一世，他清楚了自己的爱情，很多行为都清楚明了。
既然如此，陛下还在犹豫什么？
穆川心急，好不容易长乐再次回来，也答应了成亲。这种事情早点定下来为好，据他所知，再过三个月，各国使臣会来北齐进贡，那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位盛宠的舞阳公主。
他是有点私心的，不喜欢长乐结识其他优秀的男子。
也是他没有自信，他不知道怎么永远让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只能用最为笨拙的方式，去减少她身边出现别的异性。
穆川决定主动向陛下提出求娶之意。
这日，他穿了尚衣局新制的官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临行前问了卫阎三遍自己衣着是否得体，才坐上进宫的马车。
下了早朝之后，刻意向高公公打听了陛下的行程，早早便在御书房门口候着。
和他一起的还有许久不见的顾烃延，都是男人，对彼此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了。
顾烃延看了一眼穆川的官袍，哼了一声，没有挑衅。
两人足足等了一柱香，高公公才从殿外出来，下了玉石台阶，走近顾烃延，“小侯爷，陛下请您进去。”
顾烃延甩了甩衣袖，嘲讽地看着穆川，“军功再盛又如何，还是改变不了出身。”
穆川没有理会顾烃延，而是问高公公，“公公可有为我通传。”
同样是在外面等着，陛下为何独独只招顾烃延进去。
“陛下传我谈话，与你何干。”说完两步跨过台阶，进了大殿。
高公公目送顾烃延走远，这才小声倚到穆川耳边，“前两日，顾老太师为小侯爷向陛下求请赐婚，陛下正是在问小侯爷此事呢。”
穆川隐隐不安，“小侯爷要求娶哪家千金。”
高公公捂嘴一笑，“正是舞阳公主。”
话刚落下，面前的黑影突然就站了起来，不顾陛下没有通传，擅自就闯进殿内。而此时，御书房内，顾烃延正一腔肺腑，“陛下，微臣自知素日行事莽撞，这些年倚仗顾家名望，作威作福。但微臣对舞阳公主之意，实乃诚心，无半句妄言。”
“恳请陛下将舞阳公主嫁给微臣，微臣在此发誓，这一辈定珍她爱她护她，府中再无纳妾，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完磕了三个响头，态度十实诚恳。
坐在上侧的帝王，一阵沉默，过了片刻，“你也是朕看着长大的，虽然有些顽劣，但……”
“陛下！”
突然冒进来的声音，将两人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穆川不知何时进来，正站在门口，神情极为紧张恐慌。
他的身后，高公公跌跌撞撞跑进来，见到此景，立马跪下请罪，“奴才，奴才实在没有拦住啊。”
突然被打断，凭谁也没有好脾气，顾烃延指着穆川，“大胆，没有陛下通传，擅自进来，你当宫规是摆设吗！”
闻言，穆川后退两步，一掀裤袍跪了下来，“陛下，微臣无意冒犯，只是微臣怕晚来一步就来不及了。”
“哦？”永康帝没有怪罪，静静等穆川把话说完。
“方才在殿外听高公公说顾小侯爷有求娶舞阳公主之意，”他顿了下，“微臣斗胆，与顾小侯爷所请一样，求陛下成全！”
“你你你……”几月不见，这穆川倒是胆子大了。
顾烃延气愤交加，最终转身看向陛下，这事最终拿主意的还是陛下。
“陛下，穆将军乃穆国公庶出，生母不详，此次南楚之战，虽有功劳，但却从小缺乏管教，行事更是狂妄，不分尊卑。舞阳公主金枝玉叶，万不是此人能配上的。”
说完，他侧头一记警告，穆川充耳不闻。
“顾小侯爷说得没错，微臣出身低微，确实配不上舞阳公主，但是微臣知道在陛下心中，纵然是天下最优秀的男子，也不足以匹配舞阳公主。”
试问将女儿视为眼珠的人，在他眼中，世间男儿，没有人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永康帝颇为赞赏的点头，穆川这话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