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黛一进屋,便感觉气氛有些不对,那白纱缦席飘飘扬扬,隔离了宾客与主人。内室女子锦衣华服,一派华贵与陌生,皇陵三年不见,长乐真是变化不小。
按照往日和长乐的情份,免去了自己的跪拜礼仪,又允许她与之姐妹相称,但是毕竟三年没见,难免有些生疏。
长乐不在宫中,这些年她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原以为德元皇后过世,长乐地位不复以往,但没有想到如今回宫,她依旧是天家那颗最耀眼的明珠。
“雪黛参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她立在帘外,规规矩矩行了扣首礼。
长乐低下眉眼,打量了一眼,“三年不见,建安郡主越发光彩夺目。”她装似拉起家常,却并没让她起身,江雪黛只能匍匐在地,“公主过奖了。”如若论起美貌,北齐谁人不知,舞阳公主天资绝色,貌比西施。
不过几丈距离,隔了纱帘对话,她莫名感觉背后一阵阴冷,如芒在背,令人不安。难道舞阳公主是在怪罪这三年来,她没有与她联系吗?
“公主离宫三年,雪黛日夜辗转难眠,唯盼公主早日归来,又因身份敏感,不得探望,望公主恕罪。”
又是惺惺作态,长乐早以洞悉,却并不揭穿,顺承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劳你挂念,本公主甚好。”挥了挥手,“还跪在地上坐什么,起来吧。” 疏离淡漠的语气和往日大相径庭。
江雪黛这才起身,微微抬眼,若是往日里,长乐不会这样生分,早应该上前托住她的手,少不得倾诉一番,可如今,大殿之上,女子一袭玉纹白袍,发间无任何装饰,绸缎般的长发披在胸侧,柔顺而茂盛,手桌边的茶盏冒着丝丝热气,不发一语,有些太过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诡异。
江雪黛暗地紧了紧手心,也是,三年没有交集,公主如此很正常,但是此刻也正是她发挥自己作用的时候,以后少不得要多来几次未央宫,不知不觉之中要拉拢公主的心,有舞阳公主这座靠山,还怕在世家小姐里抬不起头吗?心里的主意一打定,江雪黛心里那股不安便消失了,“听闻公主最近有心研究骑射,雪黛不才,曾有幸受到穆参将教习……”
“啪”地一声,茶杯应声而落,摔碎一地茶碴,滚烫的茶水尽数洒在她的手背上,长乐却浑然不知,注意力全部在江雪黛那句“穆参将”上。
穆参将,还能有谁,原来,在前世他们那么早就相识了吗,还愿意教她射箭?难怪前世里,穆川对自己爱搭不理,感情讲先来后到,原来她才是后到的那一个。
江雪黛也是一惊,不知自己哪句话出了错,“公主,您……”
长乐接过飞遥递过来的帕子,擦干身上的茶渍,“我这手臂一到阴雨天便使不得力,无妨,你继续讲便是。”手背被烫红一片,她极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却不想再多看江雪黛一眼。江雪黛也摸不清状况,犹疑了几秒,只能继续道,“公主不在宫里这两年,董家二小姐董书凝寻着机会便对我百般折辱,后来是穆参将见我可怜,护了我,他时常在围场,偶尔便会教我一些防身自保的本事。”
穆川是十六岁被接回穆家的,这一年他武选一举夺魁,入朝为官,蛰伏数年,本以为江雪黛是在她之后认识穆川的,没想到他们早就相识。如果前世里,他们本就是两情相悦,那她以公主之威逼婚,是在夺人所爱了。
可是偏偏前世里,江雪黛从未跟她说过自己喜欢穆川,她那时还自己如何获取穆川的芳心出谋划策呢,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吗?
如果她知道江雪黛和穆川互相有意,即使再爱穆川,她也不会抢自己密友的男人,皇家女子,可以没有爱情,但是绝对不能不知廉耻。
真是世事无常啊,好在,重活一世,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已经弃如敝履了。
她听着江雪黛的讲述,心里有了底,这样算起来,江雪黛和穆川相识至多两年,质女庶子,真是绝配,“这穆参将虽是庶出,但为人张驰有度,骊山狩猎百步穿杨,将来前途无量。”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改日我请父皇为你做主。”前世算是自己欠她的,但一码归一码,这一世她不会抢穆川,但欠她的,她也要全部讨回来。
谁知江雪黛却是一怔,呆愣片刻突然跪了下来,“雪黛并无此意啊,穆参将虽于我有恩,但并未有男女私情啊。”
她也是听宫中婢女私下议论的,从骊山回来,舞阳公主拜贴至穆国公府,理由是请教穆川骑射,是否真心学习江雪黛不知道,但却可以通过这个拉近和长乐之间的关系,可是她绝对没有想到长乐居然想到这一层。她虽是质女,但她爹好歹当今圣上的臣弟,朝廷亲封的一品亲王,母亲是诰命夫人,她日后所嫁之人,必定身份显赫,名门望子,能带她脱离苦海,这穆川纵然有一副好皮相,空有一身本领却不受重用,就算提拔到了三品参将,但有穆家长子在,恐怕也没有翻身的日子。
没有男女之情?这倒是稀奇了,面上闪过一丝轻蔑,“那倒是本公主多管闲事了。”多年相处,她又怎么不了解江雪黛的意图,她一直想攀附的是世家门阀,此时的穆川她又怎么会瞧上眼呢?不知前世的穆川知道自己爱的是这样一个女人,会不会有一丝后悔呢?
江雪黛见长乐面容不喜,心里暗自嘀咕如何解释,正巧这时有婢女进来,说是穆府的回帖,长乐接过信谏展开,扫了两眼。
“公主赏识,微臣幸也。”这意思算是应下了,长乐拔起纱账,趿着双木屐,闻声而起,“你和穆参将即是旧识,今日我倒是想去拜访穆老将军,你可愿一同前去。”
女子渐渐走近,木娟花粉沁人心脾,淡黄色的外衫,内衣是素白色的襦裙,上面绣的春腾图丝线严密,华而不俗。
不过三年,就出落得如此动人,连行为举止也有了几分德元皇后的影子,不骄不纵,明明是一脸笑意,却无形出拉出一段距离。舞阳公主,北齐第一绝色,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九公主殿下,这就是皇室的高不可攀吗?
她如今处境艰难,需要依附未央宫的势力,才能勉强在这皇宫里苟延残喘,实在不能跟李长乐撕破脸,只能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她明明也是建安侯的千金,先皇亲赐的郡主,当年,几个亲王中,明明是她的父王在朝中呼声最高,金陵一战,父王惨败,发配建安,而她作为建安王最得宠的女儿,自然而然被扣留在金陵城中,成为陛下牵制父王的棋子。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父王没输,北齐荣宠盛极的公主该是自己。
可是这一切只是想象而已,她沉下心,低顺着脖颈,“公主要去探望长辈,雪黛一个外人不便跟去,恐扰了兴致。”
长乐去穆国公府,一来去探穆景禹前世死亡的真相,二来接近穆川,江雪黛如果在场,或者还真有点棘手,她本就是随口一说,既然对方如此知趣,也免了她许多麻烦,“郡主此话可就见外了,什么外人不外人的,本公主一向视你亲如姐妹,你既然不愿意去,本公主也不会强人所难,月华,去备点糕点送郡主回去。”
一番下来,江雪黛处于下风,完全被牵着鼻子走,只能又行了辞礼,这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