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午夜梦回,前世的记忆铺面而来,浓烈的如同一团火,灼热而勇敢。
“父皇,儿臣想学骑射。”十七岁的少女春心萌动,仰起头的眼里,尽是期待。
帝王宠溺地看着她,“阿兮想学,父皇亲自教你。”
少女却嘟嚷着,“不要嘛。”扯着帝王的衣袖,不依不饶,“儿臣就是想让穆川教我。”
帝王一怔,思索片刻,“可是穆国公府的庶子?”
少女兴奋地点点头,帝王却虑,“一个庶出的小小提督,怎配教你。”
少女立马耸拉下脸,伪声泣哭,“父皇果然不疼阿兮了,若是母后在……”
“好好好,依你就了。”
那年骊山秋猎,他灰暗不见一丝光亮的双眸却深深地印进她的心里,情根深种。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她的皇兄是当朝太子,金陵城中,谁能有她舞阳公主身份尊贵。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以为,穆川会喜欢她,至少,不会拒绝。
可是他沉默寡言,拒人千里,她借由骑射,才稍稍靠近了他。
她尽心妆扮,只为博他一眼,可是他专注的神情从来只落在别处。
“穆川,这把弓实在太重了,我举得手都酸了,你看!”少女将细嫩小手伸开摆在男子面前,语气娇嗔,“手就勒红了呢。”
她仰头希望得到一点点怜惜,可是没有,他只是收起弓箭,“即是如此,公主好生歇息,微臣明日再来。”话落便要离开,少女顿时慌乱,跳进来挡在他的向前,大声命令,“本公主没让你走,你敢走!”
男子顿住,表情却是如初,不见丝毫波澜,“是微臣失礼了,还请公主恕罪。”
口口声声说着恕罪,但神情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从来都是淡漠,就算这么久以来,朝昔相处,他对她,永远是臣子对公主的生分,没有分毫涟漪。
她终是忍不住了,看着他冷峻的面容,顿时委屈万分,气势也弱了起来,“我一点也不喜欢练箭,太苦了。”
“那公主为何要自讨苦吃。”
少女转过身不敢看他,咬着嘴唇,耳根子都红了,声线也微微颤抖,“练箭很苦,但是和你在一起,我便好生欢喜,穆川,我,我其实……”
“公主自重。”他突然打断了她,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微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她还来不及转身,他就已经走出很远,匆忙的步伐像是在逃离一般。长乐不知,原来自己竟如此让他厌恶。
她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谁,她原本也想过放弃,可是脑海挥之不去的,尽是他像深渊一般不见底的眼神。
他只要稍稍颦眉,那山骨就像延绵的河川,蜿蜒在她心底。
他那样沉默寡言,是不是年少时过得不好,没有人生来就不爱说话,拒人千里的,她迫切地想了解,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可是那个时候的长乐太年轻,以为真心就能换真心。
梦醒了,枕间几颗热泪,她伸手擦去,朦胧间又看见当初那个姑娘,从皇城一跃而下的绝然。
未央宫
晓晨初时,雾气蒙蒙,宫殿角边,乌云阴散团团,雨点打在步伐匆匆的台阶上,淅淅沥沥的,闹人心宁。
床榻上女子,衣衫半褪,锦被围绕,一双修长的腿随意交叠,隐约可见白皙的锁骨,清水芙蓉,又纯又欲。
飞遥端着水盆进来就是看见这样的画面,虽说同为女子,但公主殿下的身段,实在令人羡慕,“公主,奴婢伺候您梳洗。”
长乐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气,从骊山回来已有半月,这天气阴晴不定,一连几天的雨,实在让人欢喜不起来。迷着松惺的双眼,拢了拢衣衫,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送去穆府的帖子,可有回应。”前两日,她以请教骑射为由,派人送贴至穆国公府,到现在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飞遥拿过一件披肩搭在长乐身上,低声答道,“未曾回信。”皇陵三年,长乐的身体已经受不得风寒,特别到了冬季,格外脆弱,好不容易回了宫,还要防着淑贵妃和陵王的暗箭。还有这穆川,也不知有什么魔力,让公主费心至此。
“奴婢不知,公主既然不喜这穆二公子,为什么还要在陛下面前提拔他?”就算箭术了得又怎么样,生母低贱,出身卑微。如果要为东宫笼络关系,首当其冲难道不是穆家大公子,穆景禹吗?
木梳沾了点梳头水,室内格外雅香,长乐撂起一束头发,有些漫不经心,“穆川此人,不可小觑。”她实在不知如何解释,毕竟没有人会相信重生。
飞遥还是不解,“毕竟是庶出,穆家怎么会把大权交给一个庶子?”
若是没有经历过前世,长乐也理所当然的以为穆川不会成为威胁,毕竟穆国公全力栽培的是自己的嫡子,可是若这嫡子没有了呢?
算算时间,前世,穆景禹就是在这一年战死沙场的,年纪轻轻便为国殉命,穆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但穆家不能没有继承人,于是穆川这个庶子,才算有了露脸的机会。
嫡子一死,庶子顶替,也不排除前世,穆川早就和李长煊勾结,暗中杀害穆景禹,顺手掌握穆家,这盘大棋或者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筹谋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嬷委身行礼,“建安郡主殿外求见。”
皇陵三年没有探望,如果一朝回宫倒是上赶着巴结了,可惜啊,如今的长乐已经换了芯子,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她闭了闭眼,往事目目回首,梦境过迁,再睁眼,瞳孔爱恨分明,拂了拂袖摆,“让她进来吧。”总该面对的。
鹅黄色的百褶襦裙,白绣绵鞋步步生莲,前世里,江雪黛纵然是建安候留在金陵的质女,但出尘绝艳,金陵城中无数门庭贵子,郡主府的求亲门槛都要踩破,就连穆川,这样不近女色的人都没有逃过她的衣袖。
前世里,她知晓她的担扰,怕父皇为了朝局利益,拉进邦交,随意将她指给蛮族王子,所以她将她护在身后,不让任何人折辱。
她以为,她真心相待的人,是挚友,更是亲人,却不想,她推心置腹的人,居然联合她的丈夫,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