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陈大小姐?可是她不是远在玉京吗?”项原脱口而出,然后又意识到什么,偷偷朝燕王看去。

燕王反倒是除了一开始听见时露出了微微错愕之色,之后便迅速恢复了平静,面上一派古井无波,让人分辨不出他此刻内心想法。

宗声青很快反应过来,苦笑道:“想必是杨炎彬觊觎裴小姐美貌,小姐为求自保出此下策吧。”

裴招招对此不置可否,淡淡道:“如今他们没空想起你们来,而这太守府也恰恰正是防守最薄弱之时。殿下和各位大人若是换身衣物,说不定还能光明正大从这府中走出去。只是府中防守薄弱,是因为官兵都被调往城中,各位大人可有考虑过如何离开铜墙铁壁一般的定州城?”

宋遥君已经敏锐察觉到她隐含之意,问道:“裴小姐的意思是?”

他话未说明白,却也没有必要再说明白了,在场之人皆已经意识到了言下之意。这是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裴招招淡然自若地点了点了,缓缓肯定他们的想法:“要么杀了杨家父子,让他们自顾不暇混乱一片,要么挟持其中一个,让他们自己打开城门放我们离开。相对而言,第二个方法似乎保险一些。”

夜凉如水。太守杨翰的书房里透出温润烛光,两名护院守在院门懒散地打了个呵欠。

守着实在无聊,其中一个飞快回头朝书房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低声开口道:“你听说了吗?少爷又要另娶少夫人了?”

“怎么可能没听说!听说少爷让原本的少夫人自降为妾,少夫人不愿意,他就直接写了封休书,把少夫人直接赶出去了!”另一名护院顿时精神了些,兴致勃勃分享起他所听到的消息来。

“也不知道这新来的少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咱们这位花心成性的大少爷急着明日就娶进门?”

“嘘!我可是听说,这位未来少夫人来头不小,是老爷和少爷想要尽快生米煮成熟饭……”

他们正议论着,余光突然瞥见几个身披甲胄的定州官兵正往这边来。

他们立刻收敛调笑神色,立正站直,其中一名护院问道:“有何事禀报?”

这几人正是燕王四人,他们打晕了几个府中巡逻的官兵,穿戴上了他们的甲胄,一路过来未引起任何人怀疑。厚重的头盔戴在头上,本就不容易看清全脸,再加上这两名护院平日里也不曾认真注意过府中进进出出的那么多官兵的长相,也丝毫未产生疑虑。

宗声青上前一步,道:“西街那边有人禀报,据说出现了疑似刺伤少爷的那名女子之人。如今将她捉拿住了,特意禀报老爷,想请问老爷如何处置?”

其中一名护院啧了两声,摇摇头:“我说你们可真是不会挑时候,今夜哪有空去管那个女人啊?明日便是少爷大喜之日,若是这会儿料理了她,岂不是自寻晦气么!”

宗声青低头拱手道:“还请两位大哥通传一声,毕竟是刺伤了少爷,我们也怕日后被问责办事不力。”

“行吧,我去禀报老爷。”那护院摇晃着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姿态转身向书房走去。

宗声青几人互相通了个眼色。他们四人中宋遥君和项原本就死里逃生受了内伤,又被关在水牢里将近两天两夜一直没有休息,已经是在提着一口气强打着精神硬撑。燕王肩头的皮肉伤在水里泡得似乎也恶化了,多多少少有些影响肩膀和手臂的活动。

他们计划趁这名护院进房内禀报时,敲晕另一个,等那名护院回来传话时,再顺势解决掉他,最后再闯进去挟持住杨翰。

战术总的来说可以总结为四个字:逐个击破。

宗声青已经做好了准备,蓄势待发,就等着护院进门后关上门的一瞬间。但是时间出乎意料的长,那名护院还站在书房门口,并没有进去,仿佛还在等着杨翰回话。

护院等了半天,又对着门内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却还是没能等到答复。屋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能透过纸窗看见明亮的烛火光。

“莫非老爷睡着了?”护院不禁嘀咕道,心中也有隐隐不详的怀疑:该不会老爷出什么事了吧?可是不可能,他笃定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不详的预感,分明没有人靠近书房,不可能有人进去。

“老爷,我进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跨进了门槛里,瞬间惊愣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侵袭上来,瞬间禁锢住了他的整个身体,令他感到四肢仿佛承受着千钧重量,难以动弹。

待到他惊醒过来,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惊呼道:“不好了!老爷遇刺了!”

这声音他们站在院门口也听到了,燕王四人面面相觑,赶紧跟着另一名护院一同冲了进去。

定州太守杨翰坐在书桌前,仍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他的头靠着椅背,呈现出一副微微仰躺的姿势,看着仿佛十分正常,只是脖颈上一道细细的从左至右贯通的长长血痕却无法让人忽略。

他的脸上是一副和谐却又诡异的表情,嘴角仿佛想到什么极乐喜事般高高翘起,眼珠却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般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上半张脸是恐惧至极,下半张脸却是喜乐之极,糅合在一起令人不得不毛骨悚然。

最先进去那名护院已是在原地发抖不敢凑近,他推搡着后闯进来的这名护院道:“你去看看,老爷还有气吗?”

那名护院愣愣地走过去,伸出颤抖的手,努力去探杨翰的鼻息。只是手抖得厉害,一不小心轻轻撞了一下杨翰的鼻子。

照常理来说,这颤抖之下即便力气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可是他们眼睁睁看着在这不值一提的轻轻一碰下,汲汲营营大半生的太守大人尊贵的头颅陡然从脖颈处分离,一颗圆滚滚的头颅摔落在地上弹了两下,然后被随之凌乱散落的黑白交织的发丝裹挟着一路滚到了角落里。

座椅上便只剩一具衣着完好的无头男尸,脖颈与头分离的切面一片平整,只有黑红的血液不断渗出。那两名护卫已是吓得赶紧跑出去叫人,对他们来说,必须要尽快通知的当然是太守独子了。

燕王皱眉道:“我们得赶紧走,若是待会儿杨炎彬把人全都聚集起来,那些被我们打晕的人难保不被发现。这下糟了,要出城只怕更难了,只能再想办法挟持杨炎彬了。”

宗声青伸手摸了摸脖颈处流出的血液,怔怔道:“还是热的。”

“什么?”项原疑惑看向他。

宗声青道:“这血还是热的,人刚死没多久,恐怕就是我们过来之前。”

“不管怎么说,宰了杨翰这家伙的人真是厉害。这伤口如此平整光滑,没有丝毫滞黏,想必是刀法或是剑法又快又准,已臻化境,才能制造出头颅还仿佛一副连在身上的假象。”宋遥君也有些赞叹不已,不过还是催促道:“王爷说得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走吧。”

裴招招站在一处水井旁,今夜的乌云遮盖住了天上的月亮,她从井水里能够望见的也不过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倒影。

这里靠近厨房,她方才看见两名侍女提着一桶水进了厨房,想必是要为了明日的喜宴而提前做准备吧。

她手中握着一块平凡石子,不过是在路边随手捡的。这石子长得不够圆润,即便是摆在花盆里也会让人嫌弃它的丑陋,可是恰是这份不圆润成就了它的尖锐。让人毫不怀疑,若是将皮肤往上面狠狠一蹭,便会磨破光滑细嫩的皮肤,渗出令人不适的鲜血来。

裴招招伸出手,悬在井口之上,右手攥着的石块在即将碰到左手皮肤之际,还是陡然停了下来。罢了,她固然最厌恶受制于人的感觉,却也不忍牵连无辜,广撒渔网不如精准投毒。

她转身正欲离开,突然天光乍亮,整个沉寂的黑夜仿佛被点燃一般。裴招招循着光源看去,西边一片熊熊火光,愤怒的火舌吞噬了那座高耸的建筑,窜得极高地挑衅着整座太守府。

裴招招仰视着那几乎将半边天照亮的火光,满目惊疑,她第一时间想到了燕王他们,莫非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可是放火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定州此时天气干燥,火势一大怕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烧完。突然一阵不合季节的温热暖风拂来,风中夹杂着隐隐的烟火味和燃烧后产生的尘埃碎屑。

奇怪的是,如此壮观的火景绝不可能是突然之间点燃的,要燃烧到这个程度一定要费些时间。可是整座太守府却仍是一片寂静,毫无喧闹之声。人人各司其职忙于准备明日昏礼,各处房屋里灯火通明,纸窗上透出他们各自忙碌的身影,无人注意到外界这人造的壮丽奇景。

可是不论如何,驻守城内的军队总会注意到才对。裴招招皱起了眉头,若是他们一来,就更别想全身而退离开定州了。可即便是在他们赶来之前离开太守府,也还是会陷入同之前一样的困境,只要杨家父子一声令下,要在城门紧闭的定州城内瓮中捉鳖不过是早晚的事。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隐约可闻的惊呼,然后这道黑夜里唯一的嘈杂声如同引线般逐渐蔓延开来,有杂役一路疾跑,边跑边大喊道:“老爷卒了!”

老爷?裴招招一顿,定州太守死了?难道是燕王他们?可是不应该啊,裴招招蹙起了眉,出于安全考虑,燕王他们应该是要生擒他才是,即便要杀了泄恨也不该急于一时。

不对,这传递消息的人跑来的方向,与火光熊熊燃烧之处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越来越多的人听见这四处传递的呼喊,惊诧之下跑出来,便见被烧红的半边天际,一时间人声鼎沸,炸开了锅:“糟糕!少爷院子里走水了!快去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