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他们自被关到这水牢底下便仿佛度日如年,即便还只是短暂的一天都不到的时间,却已经是被折磨得筋疲力尽。杨炎彬虽未对他们用什么刑,甚至也没有用手铐脚镣束缚他们,可是仅仅这水牢本身,便已经是巨大的身心双重摧残。

水牢建在地底下,水势刚好漫过肩膀,意味着他们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直立姿势,片刻也不能休息,想要盘腿坐下都是奢望,若是个子矮的恐怕挣扎个一时半会儿便会溺水窒息。即便是再困再累,一下子栽倒进水里,水势顷刻之间自鼻腔唇舌而入,侵入肺腑造成难以忍受的窒息之感,再疲惫乏力也会被这迎面而来的冷水给洗刷得瞬间清醒了,便只能不断经历在疲倦与陡然清醒之中无限循环的无止尽折磨。

透过头顶的铁质栅栏,只能洒落微弱的光线,待到这光线投入水牢底下,几乎已经消散得毫无踪影。幽暗密闭的空间,无孔不入包裹全身的刺骨冷水,待上一两个时辰,便仿佛已经剥夺了人的五感和时间观念,分不清过去了多久,只觉得无比的折磨。

四周是厚实坚硬的实心墙壁,不可能打破,而唯一的出入口在上方。可即便是踩在别人肩膀上,也只能伸出手勉强够到头顶栅栏。这栅栏用精铁炼制,又落了锁,能摸到已经是极限,更遑论浸泡在水里使出力气来破坏这栅栏。

裴招招俯下身,趴在洞口边缘,将灯笼的提柄插进了洞口旁的泥土里。大约是附近水汽潮湿的缘故,土质松软,没费什么力气便深深扎了进去,灯笼就这么悬挂在洞口边缘,给水牢里增添了几分微弱的光亮。

她保持着趴伏的姿势,头和肩膀朝着水牢洞口,伸出右手臂尽力朝洞口深处探去,道:“抓住我的手。”

传来一阵水波涌动的声音,之后是宗声青挫败的声音:“不行,这水牢太深了。”

裴招招没什么耐心地反问道:“你们一个人踩在另一个身上总该够得到吧?先上来一个再说。”

底下水花四溅,水浪翻涌,裴招招感到有一只手抓紧了自己的手。她抿抿嘴,咬紧牙关以身体为支点,趴在地上努力往后移,使尽全身力气试图将底下那人拖拽上来。

挣扎了半天,裴招招感觉自己手都快断了,总算竭力把人拉了上来。她松开拉着那人的手,翻过身,从趴伏在地的姿势换成了仰躺,气喘吁吁地揉着酸疼的手臂和肩膀。

黑暗中传来被拉上来那人庄重的声音:“多谢裴小姐。”

是燕王啊,宗声青一个世子,对燕王还真是忠心。裴招招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既然捞出了燕王,她应该也可以待一边休息了。

燕王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力气大得多,手臂也长些,很快便把宗声青也拉了出来。

裴招招松了口气,正欲叫他们赶紧离开,却见他们又到了洞口旁,仿佛还要再拉什么人出来。

很快第三个人也出来了,灯笼挂在水牢洞口壁,地面上便是黑黢黢一片,裴招招看不清那人面容。

宗声青仿佛察觉到她的疑惑,解释道:“这位是宋遥君,还有项原还在底下,裴小姐之前应该见过他们,只是大概不清楚姓名。我本以为那晚遇到刺客,他们多半九死一生,没想到那刺客就是定州太守派去的。他们察觉到王爷不在队伍中,便生擒了他们俩妄图逼问王爷下落,我和王爷被关进这里之后,便从他们俩嘴里听说了前因后果。只是可惜了其他兄弟……”

宗声青语气越来越低沉哀伤,宋遥君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燕王道:“声青,我们先想办法把项原救上来。”

水牢太深,水里离洞口太远,底下只剩项原一个人,便几乎不可能够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手,必然需要借助工具才行。

裴招招踢了踢脚下那个被她砸晕的醉汉护院,淡淡道:“没有绳子,但是这有个人,你们可以用他的腰带,实在不行,脱了他的衣服当作绳子抛下去也行。”

三人顿时觉得可行,一边开始对着不省人事的护院上下其手,一边心中不禁诧异于裴招招的随机应变。一介弱女子,竟能够大胆到只身来救他们,而且行事作风,与之前那副深闺大小姐做派截然不同。

用护院衣裳搓卷成的粗绳很快被抛入水中,在三人合力下轻易将最重的项原捞了上来。

项原看向裴招招,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裴小姐。”他一想到之前议论这位裴小姐的话就臊得慌,他在心中默默决定哪怕这位裴小姐真的像他想象中那样丑陋不堪、不敢见人,以后这位裴小姐在他眼中也是最人美心善的好人。

裴招招从泥土里拔出灯笼的手柄,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上面沾惹的泥土,提起灯来,道:“既然燕王殿下和各位大人都出来了,就赶紧离开此地吧。”

他们正欲从偏院正门离开,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摇摇晃晃的人,一身酒气,手里还抱着两坛酒,醉醺醺道:“兄弟,一会儿不见,你怎么还学会□□术了?还是我喝醉了?嘻嘻嘻,怎么有好几个你的身影啊?”

宗声青一掌击在他后颈,将他劈晕了过去。

燕王皱起眉头:“我们不可贸然闯出去,必须先筹谋一番。杨翰在定州一手遮天,蓄养了不少私兵,定然将太守府包围得滴水不漏,一不小心恐怕会自投罗网。”

裴招招提醒道:“燕王殿下,此刻不是两军交战,能给你充分的谋划时间。如今你在敌人的腹地,多迟疑一刻便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燕王一顿,解释道:“裴小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着硬闯不易,不知这太守府可还有什么别的出口?”

宋遥君眼睛一亮:“殿下是指类似暗道之类的隐秘出入口?”

他看向宗声青:“声青,你涉猎广泛,可有听说过修筑官邸的匠师一般喜好在何处留下暗道?”

宗声青思索片刻,摇摇头道:“官邸修筑时往往是出于紧急时刻避险的目的才会挖通暗道,也有极少数闻名天下的大匠据说会在修筑时偷偷留下连主人也不知晓的密道。但是我们要在短时间内找到密道所在,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还要小心避开杨翰的耳目。”

见他们面色凝重,裴招招漫不经心地提着灯笼朝水牢方向一推:“那不就是?”

几人面面相觑,诧异地看向她,宗声青道:“裴小姐何出此言?”

裴招招慢悠悠晃了两下灯笼,道:“各位大人就没思考过那水牢中的水从何而来?”

项原心直口快抢答道:“府院中的水,可不就是井水么?”

“若是井水,未免太浅了些,这最多不过五六米深。”裴招招摇了摇头,反问道:“定州可有护城河之类的江河湖泊?”

“定州没有护城河,但城北不远有一条施公江。”宗声青思忖了一会儿答道,说着恍然大悟:“太守府就在定州城的最北边,离施公江确实应该很近。裴小姐的意思是,这水牢便是施公江水灌入所形成的?”

裴招招点了点头:“水牢底部想必应该留有一个当初将江水引流至此的洞口,之后肯定用些砖石之类的堵上了。若是你们想找密道,还不如潜到水底去探查一番,或许那个洞口后期填上时工匠偷工减料了呢?若是这样,撬开它应该不是不可能的,再由洞口一路游出去,便能通到施公江里了。”

裴招招话音一转,又道:“当然,各位大人若是不能在水中屏息,或是不善凫水,还是别把我方才说的话当真为妙。更何况这里面充满不确定因素,若是洞口填得太死,或是洞口即便破开也太过狭隘,都没法借此脱身。”

项原听得迷迷糊糊,疑惑道:“那裴小姐为何还要提及这个方法?”

裴招招道:“我只是想对各位大人说,若这是你们自己府里,密道当然是上上之策,可眼下你们再纠结于密道,也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

宋遥君目光定定看着她:“莫非裴小姐已经有什么万全之策?”

裴招招淡淡道:“谈不上万全之策,只是王爷和各位大人关在底下,不清楚这府中情况,难免顾虑重重。太守公子忙于明日娶妻,大部分下人也在忙于各种昏礼布置,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杨太守蓄养的私兵和官兵应该大半都被派出去全城戒严了,毕竟他们可是天底下最不希望明日这昏礼上出什么差错的人了。”

燕王皱起了眉头:“娶妻?杨炎彬不是已有妻室了么?”

“是啊,”裴招招道,“他今日刚休了发妻,明日便要新娶,不然怎么能整个太守府都仓促忙碌呢?”

宋遥君噗嗤一声笑道:“这杨炎彬可真是够荒唐的,我们之前在定州住的这段时间,还只略有耳闻他妾室众多,没想到他还能做出这等不顾祖宗礼法之事。”

他又有些好奇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竟能让他做出这等荒唐事?即便是独子,杨翰也不怕别人参他一本,竟然也不拦着,就这么放纵他儿子?”

裴招招微微一笑:“因为他以为他要娶的是我那位名满天下的表姐啊。”

“什么?”众人下意识露出震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