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暮色降临,行色匆匆的侍女在屋檐下挂上一排排大红灯笼,一时间整个太守府陷入了张灯结彩、仓促忙碌的氛围。

杨炎彬一声令下,几乎整个太守府中的下人都被支去准备明日的昏礼了。

他派人送来的玄色纯衣纁袡礼服还有金银珠宝首饰放在一旁桌上的托盘上,送东西来的侍女低着头规规矩矩地传话道:“少爷让我转告小姐,此乃我家夫人昏仪时所穿过的礼服,虽时间久远但保管极好,如今再找绣娘定制礼服已是来不及了。好在小姐身材姣好,暂且委屈小姐明日换上这套吉服,待少爷携小姐回京后再在玉京中风风光光补办一次大婚,以弥补小姐双亲未能出现在场的遗憾。”

传完话,也仿佛自觉这话不招人喜欢,丝毫没准备要裴招招回话,她便默默行礼,拉上门告退了。

十三如今恢复了些力气,只是还提不起丹田内力,忧心忡忡道:“小姐,你真要顶着大小姐名号嫁给这个混账东西?你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裴招招伸手示意她凑近,低声问道:“门外守着的那两个侍女,你能把她们打晕吗?”

十三面露迟疑,思考了一会儿道:“若是平常简直是小菜一碟,但是我此刻内力还未恢复,恐怕打晕一个的同时,没法挟制住另一个,若是她大声呼救引来旁人就糟了。”

裴招招若有所思,执起桌上一只精致的茶杯,慢悠悠斟满茶水,在十三疑惑不解的眼神中猛然将茶杯朝门上掷去。倾倒的茶水在泛黄窗纸上氤氲出一片湿痕,陶瓷茶盏在木质格窗上安然无恙地弹了一下,落在地上时终于不幸地摔成了数瓣碎片。

门被突然打开,守在外头的两名侍女迅速打量了一番房间内场景,目光在地上的茶盏碎片上打了个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低头道:“不知小姐可是有何处不满意?”

裴招招早在她们开门前就已经切换成一副嚣张跋扈的架势,她脸上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颐指气使道:“你们怕不是拿去年的旧茶糊弄我?这茶叶一股受潮发霉的味道,本小姐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

这名侍女给另一个同伴悄悄使了个眼色,依旧低着头道:“奴婢这就去库房里取上好的茶叶过来。”

裴招招扬了扬下巴,待那名侍女转身走出去,又对另一名道:“你,把这地上的碎片捡干净,拿出去丢了。万一我踩上去受伤了,明日你家大少爷的如意算盘可就泡汤了。”

“是。”侍女低着头卸下了几分方才提起来的防备,不管另一个同伴是不是故意被她支走,总归自己在这里盯着她,料想这个大小姐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

裴招招朝桌上点燃着的白瓷莲瓣烛台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十三,你替她打个灯,免得漏了什么碎渣子在地上,夜里要是不小心摔一跤可就遭罪了。”

“是。”十三顺着她的眼神看去,顿时心领神会。

十三手握烛台,走近仍蹲在门口附近捡着茶盏碎片的那名侍女。

茶盏被裴招招摔得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碎片一时难以拾捡,恰巧此时天色已晚,侍女只能借着屋檐下从红绸灯笼透出来的光和屋内点燃的烛灯之光,在这两道光线中间的阴暗地带寻找着碎片。听见裴招招的吩咐,她也并未察觉到不对,反而隐隐松了口气。

十三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侍女背对着自己毫无防备的白皙脖颈,汇聚勉强能提起的全身力气,猛然将烛台重击了下去,灯芯瞬间熄灭,灯油也挥洒在地。侍女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已经晕倒在地。

“小姐?”十三转过头看着裴招招,有些喘气地喊了声。

“把她衣服脱了,抬到床上去。”裴招招言简意赅道。

十三不禁大吃一惊:“啊?”

裴招招懒得解释,轻轻掩上门,将晕过去的侍女的外衣飞快地剥下来,在回过神的十三的帮助下将只着里衣的侍女抬到了床上,盖好了被褥,将床头纱帐也全部放了下来。

透过若隐若现的纱幔,只能看见一个人影正躺在床上。

裴招招又飞快地对着铜镜修改了一番发型,她本来就没佩戴什么钗环,头上只有一只玉簪,轻而易举便拆掉原本发型,简单挽了个类似侍女的发髻。

门廊外传来浅浅的脚步声,想来是取茶叶那名侍女归来了,十三着急地低声提醒道:“小姐!”

裴招招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捡起方才侍女被十三打晕后,又从她手掌中滑落在地的茶盏碎片。

取茶叶的侍女走了进来,她只随意看了一眼背对着她的伙伴背影,从她动作便猜想她是正在被那名千金小姐折腾,正欲献上茶叶,却突然发现不见裴招招人影。

她立马惊呼道:“小姐呢?”她的目光下意识转向同伴,裴招招已经不着痕迹地侧过了身,那地方光线微弱,她又低着头,这名侍女看不清裴招招的脸。

十三伸出手朝床的方向指了指,道:“喏,我家小姐等了半天,你这茶也没送过来,她累了就打算歇息了。”

这名侍女朝床上看了一眼,确实有个人影,便松了口气。

十三接着道:“行了,你把茶叶放下便出去吧。还有那边那个,赶紧把地上捡干净,我家小姐夜里浅眠,容易惊醒,要是起来不小心受了伤,可有你们好受的。”

侍女道:“奴婢帮忙一起捡吧。”

十三点了点头,待这名侍女将茶叶放到桌上,趁她转过身去的一瞬间又执起一旁烛台猛击了下去。

侍女应声倒地。

十三看向裴招招:“小姐,这个怎么办?也抬到床上?”

裴招招关上门,转过身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醒,把她还有床上那个的手脚都绑起来,堵住嘴,你守在这里见机行事。”

十三有些担忧:“可是小姐你……?”

“放心吧,就算我被发现,在他们眼里我是陈朝月,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裴招招淡淡道。

她顶着一身侍女装扮,提了盏灯出了门,好在浓郁夜色成了天然掩护。

裴招招努力回忆着燕王他们被带走的方向,慢慢朝着那个大致方向摸索而去。既然是水牢,必然不可能在后院这种女眷聚集居住处,想来应该是人烟稀至之处。

府中人手几乎都被抽调去筹措昏礼,即便是路上遇见的人也都是提着灯低着头匆匆而过。

裴招招心中思索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黑黢黢的偏院。几乎整座太守府都张灯结彩,唯有眼前这座偏院仍在一片黑暗之中。地锦的枝藤杂乱无章地爬满了墙壁,墙根处长满了滑腻的苔藓,角落里探出几株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小野花。

偏院的大门敞开着。裴招招走到门口才能看见院门里传来的一点微弱烛火,院门没有人把守,她径直走了进去。

“叫你再去讨壶酒,怎么去了这么半天?”突然传来一道醉醺醺,连吐字也含混不清的声音。

裴招招循声望去,将手中提着的灯笼凑近,这才发现地上半躺了一个醉醺醺的护院横在路中间。这名护院的背后,这座偏院的正中心,有一个铁质栅栏横在地面上,看起来正像是水牢所在。

这名护院已是醉倒得起不来,只能躺在地上发出各种呓语叫唤。除了他之外,整个偏院再无别人,想必还有另一名护院便是这名醉汉口中去讨酒的那位吧。水牢设在地底下,没有人协助,底下的人不可能出得来,所以这里才会这么放心地疏于看守。

照理来说,杨炎彬既然当着燕王的面翻脸不认人,就该趁早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才是,偏偏这会儿忙着明日和“天下第一美人陈朝月”的昏礼,多半已经乐昏了头,也没空再来料理燕王他们。甚至定州太守说不定还没来得及见见燕王,所以裴招招相信此时燕王和宗声青应该都还好好活着,只是在水牢中大概要吃不少苦头。

裴招招正欲绕过这名醉得神志不清的护院,却冷不防被他抓住了脚踝。

“酒呢?你小子怎么去了这么久?把酒拿来没有?”

裴招招弯下腰,捡起护院身边不远处已是空空如也的酒坛,直起身重重朝这个醉得已经分不出男女的护院的头重重砸了下去。

他失去意识,手自然也松开了。

裴招招松了口气,她走到铁质栅栏面前,俯下身看去。

这铁制栅栏比寻常人家的井口还要宽一些,透过栅栏的空隙处能望见在灯笼映照之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水纹。裴招招试着提起栅栏,但它纹丝不动,她打着灯细细看去,栅栏的右侧有一把小锁。

裴招招转身在那名晕过去的护院身上摸索,过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一把铁质钥匙,恰好严丝合缝地插入小锁中,黑暗中只听一道细微的机关开启声,锁被打开了。

裴招招赶紧取下锁,这下栅栏轻而易举便被提起了,掀开到另一侧,栅栏下的洞口便全然展现出来,黑黢黢一片,仿佛无边的黑暗深渊。

她将灯笼往下探了探,水似乎离洞口有些距离。

“王爷?世子?”裴招招警惕地环顾一圈,朝着洞口低声喊道。声音不大,却仍是在洞口中传出了微弱的回音。

底下立刻传来回应,仿佛早就注意到动静,只是也在等待分辨是敌是友一般:“裴小姐?”

这是宗声青的声音,语气里充满惊喜和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