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又一次揭开陶罐,蜂蜜的香气溢出,脚边的多脚虫一阵疯狂的骚动,差点将笼子晃翻。
他用小木刷沾上蜂蜜,像在画画一般,一下下的,均匀的涂抹在星澜的裸露的肌肤上,动作之轻柔,叫星澜痒得一阵颤栗。
“哦,你问为什么?”张先刷的细致,面上挂着的笑意渐渐散去,拖长了语调,“那自然是厌恶你啊,澜澜。”
“为什么!”星澜死死的咬住下唇,反反复复还是这个问题,“为什么厌恶我,如果真的厌恶,当初又为什么要帮我!”
张先手上不停,像是随意的闲聊着什么:“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成为你教书先生的么?”
……这个真不记得了。
星澜摇头。
张先手上顿了顿,小木刷滑过她的锁骨,蜂蜜顺着她的肌肤不住的往下流。
“是啊,你怎么会记得呢?”他自嘲的摇摇头,目光深邃,似是陷入了回忆,“那时候你还那么小。”
星澜抿抿唇,等着他的下文。
“澜澜不知道吧……我从小就是个没爹娘的孩子,从记事起就寄人篱下,没得过一天好脸色,过过一天好日子。”
“我不愿再做人下人,便日夜寒窗苦读,考取功名。终于有一日,我考进了翰林院。”
考?星澜有些恍惚,在她印象里,张先一直跟在母亲身边,从没想过他还需要考试。
张先继续道:“那年,我是同批学子中年纪最小,成绩却最好的一人。人人见了我都赞美我年少有为,往后前途不可限量。那些曾经瞧不起我,践踏我的人,都回来讨好我。”
“那时候我年轻,说是春风得意也不为过。”
张先说着就陷入回忆,神情难得的温柔,想来那确实是一段值得回味的过去。
星澜隐隐想起了些什么,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军中传出消息,说星大将军要给她的爱女挑一名启蒙先生。将军的爱女嘛,自然是要挑最好的先生。”张先目光落在她身上,“最后决定从我们这一批新进入翰林院的年轻才子当中挑选。”
“那时候,我们挨个站成一排,像青楼的小倌一样,供您大小姐挑选。”
“大小姐。”张先问她,“还记得为什么选我吗?”
星澜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她依稀回忆起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但是那时候才几岁,为什么选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张先看着她的反应,目光透露微微失望的神色。
星澜缓缓摇头。
张先一阵苦笑,蹲下身子,微微仰视着跪在地上的星澜,面上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好香。”他没有立刻继续说下去,而是搂过星澜的腰,“我替它们先尝尝吧。”
接着埋首下去,品尝起他亲手涂抹上的蜂蜜,一点一点掠过,发出轻微的水渍声。
这是星澜完全没料到的!她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到张先头顶的发摩擦在她的脸畔,脖颈的肌肤都像不是自己的了。
张先……他在……
“那时候,你指着我说……”张先抬头的看着她,舔了舔唇边的蜂蜜,学着女童说话的滑稽语调,“就选他,他穿的最脏、最破,好可怜啊。”
星澜的呼吸一滞。
她不记得,真的不记得了。
可童言无忌,最是伤人。
“那时候身边的人都夸你,说你善良、懂事,有同情心。”张先轻笑,贴在她的耳侧,“可是谁要你同情啊,星澜,谁要啊!谁要你说我穿的最破最烂啊!谁要你顶着笑嘻嘻的一张脸,把我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啊?”
“你知不知道进翰林院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你知不知道,有消息传来要挑人做你先生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祈祷,不要挑到自己。”
“谁愿意去教一个小丫头片子写字念书?即便真的做教书先生,教的也应该是海公子,星千亦的继承人。”
“谁愿意把岁月蹉跎在你这种每日好吃懒做的人身上?”
“就因为你,我得意没两天,就成了所有同僚的笑柄。”
“你知道他们说我什么?说我穷我贱我活该,所以这种事才会找上我!”
张先说完,看着她微微喘气。
“可是……”星澜勉强的辩驳着,“后来母亲登基,你也……”
“是,星大将军登基,我作为你的教书先生,也跟着鸡犬升天。”张先一口咬在她的锁骨上,“所以呢?我该反过来感谢大小姐您当年大发慈悲选了过的最不如意的我?”
“不,不是。”星澜无力的摇摇头,感觉面前全是张先的气息。
在她的印象里,张先永远是风流不羁,洒脱任性的。他行事乖张,不看任何人脸色,叫她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张先是不在乎旁人对他的看法的。
没想到曾经……是在意的。
很在意。
或许现在也是在意的。
“你以为做你的教书先生,就能做天子近臣?”张先嘲笑她的天真,“你知道我为了取得星千亦的信任,花了多少心思,冒了多大风险?她本就性情多疑,在我知道她替身的秘密后,几次都动了杀我的念头。若非我连出计谋,助她攻城掠地,稳住皇位,早就成了她的刀下亡魂!”
“怪不得你后来那么讨厌我。”星澜苦笑。
“不是讨厌,澜澜。”张先又放柔了动作,“是厌恶至极。那时候我看到你那张单纯无害的笑脸就作呕,看到你高高在上还一副体恤下人的样子……就想起你自以为是的选中我的时候理所当然的嘴脸。你凭什么啊?”
“你凭什么?”他又重复一句,看着星澜的眼里有片刻的失神。
他埋在她颈间喘着粗气,半晌抬起头来,眼中情动不已。
香甜的蜂蜜搭着被擦拭干净,带着微微奶香的肌肤,混合起来有致命的吸引。
他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
不远处响起了侍卫远去的脚步声,他们并不想打搅张先生享用美餐,也不想知道任何关于他的过去,最后轻轻的关上了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