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眸子藏在暗处仍犹如点漆,炯炯有神有灵动的光一闪而过。
林昔瞬间就呆住了。
这是个男孩,身量不大一看就还未长成,眸光清澈中深藏着恐惧和慌乱,大约…她两相比较,感觉和印象中的刘泽差不太多?十五六?亦或是要再小一点?她拿不太准。
想到这她下意识就往街道两头看去,目之所及一片平和并没有衙役的身影。
这男孩恐怕就是衙役们要找的人吧。她想:她该怎么办?
是当做没看到平静走开,还是叫人来逮他呢?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这样大的孩子会犯什么错,竟引得官兵追捕。看他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也不像是杀人越货的恶徒啊。
要不然还是走开?可万一他小小年纪真的穷凶恶极……
林昔拿不定主意,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
“那…”个…
林昔刚张了张嘴,那男孩瞳孔一缩以为她是要嚷嚷喊人,猛地抓起一件青灰色长袍顶在头上披着就往外窜。
袍子宽大深长将男孩整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结果还没跑开就扑嗵一声摔扑在地上。
林昔:“……”她竟然还紧紧攥着人家的衣角,连忙松了手。
“对,对不住。”
男孩不知摔得狠不狠,大约不轻。林昔听着那声音都觉得膝盖一痛。
男孩把衣服一拽,回头瞪她一眼,林昔见他眼中闪着点点泪光,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似是委屈极了。不过也正是这一回头,让她看清了男孩的脸,那张脸与他清澈的眼神严重不符,涂抹了许多的灰泥污渍,看着像一个叫花子。
可谁家叫花子穿得如此花枝招展,青灰衣袍下他一身的华服隐约可见。
“客人怎么了?”老爷子听到响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结果刚抬头就看到他家一件衣服飘飘然“飞”走了。
男孩咻的一下又跑起来。
“哎?”老爷子揉了揉眼睛。
林昔心怦怦急跳了两下,解释脱口而出:“老爷子别嚷,我,我弟弟,那是我弟弟,试试衣服。对,试衣服。”
前面的人明显趔趄了一下,紧接着脚步不停的拐进了一条巷子再看不到身影。
“哦。”老爷子仍疑惑,怎么感觉这位客人刚才是一个人来的?这打哪冒出来一个弟弟?
“那咋的跑了?”边问边转身瞧了瞧。
“他,他胆小,害羞,”林昔挠挠脸颊:“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试。”
老爷子恍然大悟:“那是,小公子们都骄贵,你这姐姐也是心大,哪有带着小公子当街试衣服的,早说我老头子带你借下隔壁铺子挡一挡呢。”
老爷子要么不理人,这一理起人来话就停不住了:“最近这街上还乱,小公子怕是刚才吓着了吧。”
“是是是,是我的错。”林昔眼望着那巷口,嘴里问道:“老爷子,这些衙役是在抓什么人吗?”
老爷子一听这,更来了精神:“成天嚯嚯百姓,听说要抓不少人呢。”
他压低嗓子说道:“每天来来回回的搜,光手里的人像就有十几幅呢,全都像画里的仙人,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啧啧啧~咱小老百姓哪里能见着仙人。”
“都说了没见过了,偏又整天追着来问,还胡乱的翻摊子。甚是缺德。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买卖…可怎么做啊。”
原来这摊子也并不是一直这样胡乱堆积的?
林昔一边想目光往那巷口处又瞟了瞟。
老爷子这鞋袜衣服看着丑但穿起来是真舒服,也是真便宜。林昔买了两双鞋、两身衣服替换着穿,连带着刚才那男子顶走的那件……和几双袜子,一共花费了不到五百文钱。
还差点里面穿的贴身衣物,林昔决定去小伙计说的那条大街上买。
老爷子还在后面念叨:“你弟弟那件可不太合身啊,他要是会改就自己改改,不会改别弄脏了拿来我给你们换。”
“多谢多谢。”林昔道了谢往大街上走,为了不惹人疑心还专门拐进了那男子跑进的巷子里走,整绕了一条街。
也是她自己心虚,大家伙包括那老爷子都在整理自家摊上的货物,哪有时间去注意她往哪里走,又和谁做了伴。
巷子里空荡荡的哪还有半个人影,林昔下意识又轻轻挠了挠脸,这是她想事情或不好意思时常做的一个动作。
那孩子腿脚还挺快,也不知道这次又藏哪里去了。
因此再拐到街巷的时候,她总会下意识的往各个店铺角落里瞅,惹了不少的白眼和轰赶,谁让她手里抱着灰布土衣,脚下蹬着一双泥鞋。
她买来新的没舍得换,想等回了家好好洗洗干净再换了新衣新鞋。
越往大街上走,遇到的官兵衙役越少,这里毕竟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方,衙役们也不敢太造次。
小伙计的三条大街整整走了一刻多钟,林昔终于瞅着了那店影子。
真的是没法比,要不是她现在身揣巨款,绝对不敢走进样的店。
结果刚进店门就盯上了一件蓝色的纱衣,林昔舔舔唇明知道那里不可能藏人,还是伸手探了过去。
“客人要点什么?”小伙计稳稳的挡在了她面前:“那边新到了几匹布料,小的带您去看看?”
伙计倒是客气,可她打眼一瞅,那几匹新料子却也只是比她怀里这两身强一点。但那也是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穷丫头竟然往这纱衣前来瞧,或许是臆症了。
摇摇头,她对伙计说:“有没有里衣?”
“有有有。”伙计带着她去了另一头:“客人是要成品?”
“嗯,最好是成品吧。”她自己不会做,家里也没人等着给她做,更等不及店里量身定做。
选了两身替换的里衣竟花了一两多银子,林昔嘶了一声直咬牙。豪华店面的东西就是贵。
伙计见她手里有钱,也不怕她看了,见她不时拿眼瞟那件蓝色纱衣,小心陪着笑:“客人看看?”
林昔:“…不用。”
一看就是男款的,她买来干什么。
从成衣铺子里出来,她又拐进了点心铺子,算着那天给她家帮忙搭兔窝的人家,买了几包点心拎着往钱记走。
路上不时还能听见衙役的呼喊声,每当这个时候她脑子里就会闪现出男孩委屈又幽怨的一双眼,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衙役们会追捕那样一个气质如兰的孩子呢?
没错!气质如兰,如琢君子。
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那男孩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虽惊鸿一瞥,却挥之不去。
真是见了鬼了。林昔想着,应当是这街上的气氛闹的,都怪这些衙役!
拎着大包小包,转悠着回了钱记行当。
张宛坐在铺子里正和小伙计聊天,她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看到她抱着一堆东西回来,赶紧小跑过来:“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花了多少?没让人坑了吧?”
俨然一副把她当自家孩子很不放心的模样。
小伙计一眼就瞅着了那两身长袍,笑着说道:“坑不了坑不了,这是打那巷子那家买的吧?便宜着呢,就是忒不好看。”
“嗯,舒服就行了,要那么好看干什么。”林昔也笑道。
她把点心交到张宛手里:“谈好了吗?”
“嘿!谈好了谈好了,就等着你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林昔略有些惊讶:“货不是在这儿?”
“那哪一样。你不在怎么交货。”张宛闻闻手里的东西:“怎么买这么多点心?还说不乱花钱呢,这能当饭吃?”
“给乡亲们买的,我估摸着给钱她们也不会要,只好买些东西送过去。”
张宛一想,明白了,直朝她竖大拇指:“不错,真的长大了,会办事了。”
两人又去了后院堂下,钱老板还是横竖不给林昔好脸色,给了钱收了货赶紧地轰人。
“钱老板您忙,改天有好货我们再来。”张宛领着林昔往外走,直拐过两道街才停下脚步,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昔抿了抿嘴,问:“我到底做什么了?”
“这事啊,哎!”又是一声叹:“葬你双亲的棺木,当初是钱老板为自己定下的,谁知道半路被你截了,你说这事…”
少年争气老来争棺,一般岁数差不多后有不少人就开始为自己挑选棺木,难得遇到一尊入得了眼的,结果还被人截胡了,还说不得闹不得,却成了心头肉刺,换谁谁都得心痛一阵子。
这钱老板就痛了三年,虽然后来又寻到了好材,却仍有遗憾,因此一瞅着林昔难免忆起往事,心气就不顺当了。
“这事…我是真不知道。”林昔从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被待见,“可我从没见过钱老板,她怎么就一见着我就认出来了呢?”
“嗨,你是不在乎,钱老板心里刺了这么件大事,她能忍着不住打听查探?”准是偷偷将林昔里外都认了遍了。
林昔听她这么一说,吓得抖了抖身子:“这么说,她监视过我?”
怪瘆人的。
“也没那么夸张,”张宛看她这模样倒笑了起来:“谁让你有阵子和江蛮走得近,这钱老板认识江蛮,连带的也就认出了你。”
“说起来,当初那棺木好像还是江蛮给你找的?”她突然想到:“不会是江蛮硬抢来的,安在你头上了吧?”
“不行,我得回去跟钱老板说一说。”
“张姐张姐,别去了。”林昔赶紧拦着:“以后常打交道呢等下次我亲自去解释,劳累张姐一上午,走,我请张姐下馆子去。”
大株灵芝最终只得了二百七十两,因为这夺棺之仇,张宛最后实在没脸往下谈。
幸好林昔也不在意,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她不贪心。
两个人先把买来的东西送到回去的马车上,给了马夫几文看护费,一身轻简去了酒楼——只有前后两间店面的名叫酒楼的小食铺。
“这里好吃,我常来。”张宛一边解释一边往里拽她:“有钱也别乱花,你能保证以后天天有这好运道?”
林昔被拉拽的哭笑不得,这人一热情起来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好好,就在这吃,张姐快松开我。”再拽她就要被门槛绊倒了。
谁知这边张宛刚把人松开,那边就打店门口里冲出一道灰影子来,后面还有一道声音追过来:“没钱来吃什么饭!”
眼瞅着那灰影子要倒,林昔伸手一勾下一刻怀里便多了个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