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正上方的二楼小隔间,透过刺绣花鸟金漆嵌象牙曲屏,能看见里面人影浮动。
池剑逍殷勤地给北忻介绍着:“大师,这是虚弥山特有的跳脚花生米,吃进去会感受到它在嘴里活蹦乱跳的,特别有意思。”
北忻拨动着菩提念珠,闭目养神:“谢过池信主,在下不饿。”
池剑逍将盘子放回桌上,又端起精致的瓷瓶道:“那大师喝点吧,虚弥山灵米所酿之酒,口感香醇绵长。”
“不渴。”
池剑逍的狗腿样让坐在一旁的长阳派小师妹没眼看,眼见他的魔爪要伸向剩下的糕点,她及时抓住池剑逍的袖子,朝他摇了摇头。
池剑逍没明白,以为小师妹要吃,憨笑着:“小师妹馋了?你拿一块,剩下的让大师尝尝,这可是三危楼的独有的玉露糕,别的地方可都没有。上次来你其他师兄抢走了大半,我好一番争抢,才尝到半块,对它的味道可是念念不忘,它入口绵软,口感……”
池剑逍的声音如夏日蝉,没完没了,聒噪得很。恰逢戏台表演结束,嘈杂欢呼一片,北忻睁开眼,不耐地收了念珠,起身往外走去。
见大师不打招呼外出,池剑逍习惯性地叫出一个“大”字,话还未说完,嘴突然被塞住。他呜咽出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大师兄,你上次来才吃了半块,这次不多吃些?快尝尝味道变了没。”小师妹笑得灿烂,被她这么一哄池剑逍感动地点头,伸手揉了一把她毛绒绒的脑袋。却不知师妹松一口气,想着总算把碎嘴大师兄的嘴给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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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池剑逍隔间百步之遥的小廊上,侍女轻声问:“尊者,想好了吗?”
事情早已偏离阿檀最开始的预想,她现在想去楼下再挣够两亿灵石也不现实。
“选猴子。”阿檀沉思了片刻:“就这个了。”至少占了两个字,总比一个字好,她自我安慰着。
“好的,尊者请稍等,这只纸蝶发光后会指引您前去见面。”阿檀接过纸蝶悉心收好,侍女适才行礼告退。
戏台上的公子姑娘并没有散去。除去霜灵这位新晋头牌,还有不少如同猪刚强一样的交了灵石,只欲问佳人是否愿离了三危楼,跟随自己左右。
投票结束,头牌诞生,戏台从天而降下轻纱屏障。每有修士交了灵石,轻纱上便会出现佳人的名讳。不到一炷香,已有六位佳人被留下。佳人坐在纱幔后,交了灵石的修士则一一上台来询问佳人是否愿意。
小虾看着纱幔上升起自己的名字,又惊又喜又惧。
惊的是有人会选择她,喜的是这个人会不会是他,又惧这个人不是他。她欲上前看一眼屏障后的人,手刚触到纱幔,心口一阵钻心的疼。
她坐立不安,只能看着他人来打消心中的五味杂陈。前几位佳人中,只有一位名唤长息的公子愿与一位女修离开三危楼。听闻长息公子之所以待在三危楼皆因其身体虚弱,需要三危楼楼主帮其续命。女修为了能带他离开,历经千辛万苦,花了一百年去三界高山荒原上寻得雪灵狐踪迹,又花了一百年求得雪灵狐毛制成的狐裘护体。而其他修士在四位佳人的一声不愿中,立马被打下封印,扔出三危楼,从此再不许入楼。
小虾看着长息与女修携手离去眼露羡慕,她摸着脸颊滑嫩的肌肤,忍不住暗自伤神。霜灵站在一旁搅动手指玩弄着衣带,将她的落寞尽收眼底,“小夏,你莫不是又在想那个死猪。”
“霜灵姐,我没有。”
“没有才好。男人,都是垃圾,逢场作戏就好,可不要为了一块垃圾,脏了自己的心。”
“嗯。”小虾轻轻嗯了一声,她看着自己的脚尖,顺着脚尖的方向,纱幔外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黑色靴子。靴子针脚细密,工艺熟稔,为了缝这样一双靴子,她的手曾被扎破过无数次。
可她从未告诉过他,这是她做的。
幼时她绣过一方绢帕,献宝似的给他,换来的是他冷脸斥责,不许她再动针线。到了后来她偷偷做好的鞋不敢让他知晓,因为害怕是弃之一旁的结果,她每每都说是隔壁婶子做的,他到现在大概还以为这是她托隔壁婶子为他做的吧。
她永远只能是他的弟弟,若是揭露她是女子的身份,可能还会无故生出嫌隙。
她喜欢他的心思如同绣在鞋面后的虾子花纹,只能藏着掖着,不能宣之于口,见不得半分光亮。她最多像影子般亦步亦趋的跟随着,思及此,小虾的泪如断线珍珠,失控的滚落。
“外面是他?我倒是要瞧瞧,这猪皮能厚到什么程度,居然还有脸来。”霜灵说完就要掀开纱幔屏障。
小虾及时拦住,“我不会见他的。”又朝着纱幔外提高了些声量,“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猪刚强站定在外面良久都不知如何开口,小虾这句话让他顾不得再去思索先说哪一句,上前一步想去掀开纱幔,还未触碰上人就被纱幔上的阵法掀翻在地。他没有时间去查看自己的伤口是否崩开,见着后面的人要上前来,立马爬起用膀子将人挤开,急忙道:“小虾,我是哥哥,哥哥带你回家好吗?”
霜灵玩弄着蔻丹甲,“呵,男人呢,就是贱。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倒是眼巴巴地贴上来,没由让人恶心。”
“小夏,你说是不是?”
猪刚强没有得到里面人的回应,打算继续劝说,这次轮到他被一把推开。
“你这猪妖,口口哥哥长哥哥短的,也不看看自己长的什么模样,敢肖想小夏姑娘,也不怕吓着人家。”说这话的胖修士,面容虚浮,大腹便便,吊梢眼透着一丝猥琐。头上带着镶玉的发冠,身上的面料也是极好带有阵法的法袍,手上更是戴了数个空间戒,花花绿绿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很有钱。
胖修士理了理衣襟,身体前倾,好像这般里边的人就能感受到他的诚意,语气变得油腻细尖:“小夏姑娘,在下陆某,有意求取你为妻。在下家中资产颇丰,家有仆从数百人,你若是嫁了陆某,必定从此吃香的喝辣的,绝不比三危楼的生活差。”
“你想娶我?”
小虾没有一口拒绝,轻轻柔柔地反问立马勾的胖修士双眼放光。
“在下发誓,弱水三千,可陆某这辈子只会有小夏姑娘一人,此生只愿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猪刚强急得再一次往前冲,“小虾,不要听他的,他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不听他的,难道你会娶我吗?”
猪刚强心急道:“我会。”
话落,两人俱是一静。
“你为了哄骗我回家,竟然愿意说这种谎话。” 她的心像腌渍过的青梅,初尝是甜,细品仍酸涩的不行。
“小虾,我并未说谎。”
猪刚强卸下枷锁,将心底囚禁的猛兽放了出来:“我从未对人说过,自你初来我家之时,我就喜欢上了你。起初年少不自知,等醒悟时,我才发现怎么也压不下去。你是男子,我又是你从小叫到大的哥哥,我怎么会有如此龌龊的想法。
那段时间我痛苦压抑过,尝试着疏远过,最后发现守着你,护着你,喜欢你,已经成了我每天睁开眼的唯一诉求。我接受了有这样肮脏想法的自己,贪念着无论多晚回家都会在门口迎接我的你。”
他红着眼眶,语音带着哭腔:“小虾,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霜灵看着小虾意动的神情,嘴角勾起轻蔑的笑。女人,当真是好哄,哪里像长息那般会谈条件,不想受困于这,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一位女子为他赴汤蹈火两百年。她点住小虾欲启动的唇,攀着她的肩,耳语着,扭着腰肢出现在纱幔外:“故事讲的还不错,男人的嘴果真是巧舌如簧。可我听闻你与媒婆说,只会娶我。”
霜灵面朝猪刚强走去,硬生生将他逼退一步,团扇遮住她的下半张脸,俏皮精致的眉眼展露在外。
“怎么,郎君果真多情,现在又看上小夏了。”
她皱眉不解,眉间多了几分委屈:“难不成想要我们二人一同做伴,嫁与你?”
猪刚强踉跄后退,侧身避开霜灵依偎过来的身子:“姑娘说错了,我心仪的人一直都是小虾……夏,姑娘只是我不欲成亲在媒婆面前的托词罢了。”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是。”
“那你就进去吧。”
霜灵的动作极快,握在手里的团扇,轻轻一转成了一面清晰照人的铜镜,巨大的吸引力将猪刚强吸入内,人立马消失在原地。
一阵晕眩过后,猪刚强发现四周都是迷雾,一片混沌分不清方向。四周传来霜灵的声音:“你可知,带走楼里的人需要经过我的同意,我不同意,便是妄求。”
“既说真心,我便给你这个机会,这是一个小考验,通过你便可带走小夏。”
“没通过,呵呵……”霜灵冷笑着,没说完的话,猪刚强也明白,无非一个“死”字。但这条路,他想走下去,也必须走下去,他不想再过没有小虾的日子。
小虾急匆匆地撩开纱幔,“霜灵姐,不要。”
“霜灵姐,你放他出来,我不跟他走。”小虾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霜灵没有理会她,回首望向胖修士:“你呢?”
胖修士心里揣着那几分欲与霜灵亲近的心思立马烟消云散,笑都挤不出来,摆着手,连滚带爬下了戏台。
阿檀本是观望的姿态,变故横生,眨眼的功夫人消失在原地,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快步到戏台侧边,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只见霜灵站在小虾身边,神色不明地说了一句话,留下团扇。她莲步轻移朝这边走来,两人目光轻轻在空中碰撞、交织、分离。
霜灵微微点头,阿檀欲上台阶的脚收了回来,轻声晒笑了一声。
袖内纸蝶发出光芒,阿檀伸手按住涌动的袖口,见小虾抹着泪情绪渐稳,这才松开手。
纸蝶立马迫不及待地朝外飞去,阿檀跟在它的后面,绕过小廊,从一狭小过道穿过,视野大开。三危楼地处虚弥山最高处,山崖外的长廊里夜风烈烈刮着她的衣摆。
阿檀无暇去仔细观摩夜晚的虚弥山,纸蝶一到悬空长廊,速度快了数倍,光芒逐渐消散,她紧追不舍,跟着纸蝶在转过一个弯后,阿檀停住脚步。
纸蝶飞到悬空的廊桥上,旁边多了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纸蝶,两只纸蝶互相追逐,嬉闹。
对面拐角处,一人施施然走来。
他踏着细碎的月光,月光倾泻在他的袈裟上,搅动着夜风,漫上白霜。
廊桥上铺满了盈盈月光,映着廊桥的两端站定着的人。
一人皎白,一人天青,如隔银河,遥遥相望。
作者有话要说:久平:“儿砸!我没骗你吧,这一章不就让你出场啦。”
北忻不耐烦地收起念珠,冷笑:“第一我有名字,叫北忻,江湖小号一念法师。你可以叫我北忻殿下或者一念法师。第二,就这?一千字都没有,哄小孩呢。”
久平:“……”
咬牙切齿,这么嚣张,等着吧,总有一天……先小本本记下来,此仇可以晚点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