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青摇着羽扇行至台中。
“占卜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一直是我们浮云客栈信奉的。”
大抵是大家都不想因这事起波澜,一度降到冰点的场子又热了起来,好似刚才从未有过争执。这就是人心,在不触及自己利益的时候,人都坚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檀静静看着活跃起来的场子,心思活络了起来。她出声道:“女君,在下没有疑问只有一个心愿,不知女君可否满足在下。”
低沉的中年男声让大家的目光聚集在阿檀身上,她没有用自己原本的声音,而是在开口前服用了变声丸。变声丸是从灰翎那得的,他没事喜欢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起用灵气改变声线,这个更不容易被人发现她在伪装。
只是服用变声丸后的声音时男时女,时老时少,每次都和抽签一般。好在这次的声音还算正常,与她上次在喜安楼摆摊时的声音几乎没有差别,回想有一次出声便是三岁稚童的软糯声,阿檀对现在的声音更是满意的不行。
侍女不动声色移步到了她身后,女子这才开口问:“什么心愿。”
“在下年少时偶然得高人指点,略通占卜之道,占卜算卦至今,从未逢过敌手,故想讨教一二。”
台下又一次炸开锅。占卜之术虽说以母妫族为正统,但三界不凡有散修习占卜,而阿檀自称从未遇到过敌手多少让大家嗤之以鼻。加之台下有人提问:“尊者可和芥子明比试过?”
阿檀淡定回答:“不曾。”
芥子明是颇有名气的散修占卜术士,曾被母妫族招揽却拒绝入内,如今常驻在天祈客栈,时常有散修占卜术士想打败他得到入母妫族的资格,但都败下阵来。
修士讥笑道:“都不曾比试过,还敢厚着脸皮说从未有过敌手?” 敢直接挑战漆宿长老亲传弟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因为在下从未与人比试过,所以至今不曾有敌手,这话有何处不对?”
阿檀面不改色的话,让修士哑口无言,气得他鼻子一哼,甩着衣袖怒道:“谬论,你这是谬论。”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阿檀懒得纠缠,却不知这话又将人气住。
她不在意他人如何说,只再次问女子:“女君以为如何?”
女子久久没有得到指示,不好拖延,只能接着阿檀的话:“尊者想要如何讨教?”
阿檀可不管这么多,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拨动起来:“台下有许多人想要占卜,但却没有机缘中选。不若这般,在下与女君来比试一场,三局两胜为胜者,多给诸君一些机会既能得女君亲自一算,也给在下讨教学习的机会。”
台下的人本来还在狠狠痛批阿檀这个不要脸的老骗子,她这话一出,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到。就算此时舌头打结,也要给它捋直了。
满舌生花道:“尊者想法甚好,周到至极。”
“尊者至纯至善,不愧是受到过高人指点,要我是高人也愿意点上一点。”
好一幅皆大欢喜的场面,阿檀帷帽下的嘴角微勾,事情完成了一半。
“在下认为,这次不如让想要占卜的尊者写下占卜价格,价高者得,这样公平。” 她收了目光看向女子,实则是注意侍女的一举一动。
“至于输赢,赢的拿走所有的灵石,输的。”她还没说完,旁边三百四十四号跳了出来:“输的就给对方双倍价格灵石。”
阿檀嘴角一僵,对方都没插嘴,这坑货在说什么?
三百四十四号很满意自己说的话,搭着阿檀的肩膀道:“老哥,我挺你。”
挺她?
他真好,没有卖自己,倒是帮她把她卖了。
阿檀皮笑肉不笑地扣住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小弟仁义,输了,记你账上。“说完,毫不留情地甩开。
谁说的,谁担着。
她所有的身家加起来还比不上眼前这位,豪气的很,用灵晶石砸人。
阿檀听到耳边有一声很轻的嗤笑,是十号发出的声音。
仔细辨认,好似是她的错觉。她没有管那么多,注意力集中到对面侍女身上。她带着帷帽,但姿态是标准世家仙侍的姿态,看不出异样。
女子偏头问鹤青:“先生以为如何?”
鹤青脸上的褶子笑得没有下拉过一分:“云鹤阁还从未有过如此比试,在下以为可行,甚好。”
女子一僵,她想回头看后面的人,却又恐真的暴露了,她只绞劲脑汁一问:“如何定输赢?”
“占卜盛行,在外多有打着占卜行骗之事。非紫阶因果铃以上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反馈,那又如何辨得真假?”她抛出问题关键,大家想起占卜却是如此。
“是啊,母妫族女君说的不错,今日如何验证对错与否。”
见到台下的风向变了,女子紧握的拳头放松了些。
鹤青抚着胡须,安抚道:“老夫正好有解决的办法,浮生醉乃我镇店之酒。常人只知它能提升修为,却不知它还有辨言之能。”
“酒不醉人,人自醉。浮生醉最能辨心意,具灵性。端酒说假话,杯内则为酒,若为真,则化酒为水。”
从未听闻浮生醉有这样的功效,众人啧啧称奇。阿檀心里却是打定主意那两坛浮生醉可得好好留着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鹤青给出了解决之法,女子被架在火上没有下策,只得咬牙坚持:“那就这般吧。”
鹤青笑着点点头,一抬手数道白羽飞向台下。左侧小厮立马领会,“诸君请填写出价,排名前三高价者得。”
台下的人收到白羽,用灵力化笔在羽毛上刻下数字。
阿檀站在台上看得心情十分好,这些都是钱,要是半芽醒着,肯定会在她耳边尖叫的像个小爆竹般嚷着诸如:糖糖好厉害,糖糖最棒啦,糖糖我爱你,这一类话。
不消片刻,鹤青点出前三位,分别以一千万灵石,九百八十万灵石与九百五十万灵石位居前列。
第一名豁然就是被三百四十四号砸中的男子,拿着灵晶石放到了小厮托盘里,阿檀隔着高台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之情,其他的两位也将灵石放置到托盘的灵戒里。
“这次比试获胜者,客栈赠送其月华戒作为彩头。”
鹤青也是会烘托气氛,让灵戒浮在高台中心莲花台上。灵戒本身是用稀有金属锻造而成,加上莲花台的水光,呈现出上品宝物的华光来。
阿檀心里的小算盘拨的极快,算出数目后她更不想输了。心下对同族道了声歉,摩拳擦掌:“那就开始吧。”
见女子点了点头,便按照顺位从第一名开始。
捡了大便宜的男子兴致冲冲上了台,拱手行了一礼问:“我夫人卧床多年,久治不愈,今后可还能孕育灵胎?”
阿檀听得他的问题,眉心一皱。
灵胎是凡界的说法,区别于普通的胎儿,生下来于修炼上便会比旁的人快一些。因凡人生来体弱不利于修炼,为了降生能修炼的孩子,多会在女子怀孕之时,让其食下大量灵药、灵草,还会购置大量灵物置于孕妇身边,就是为了胎儿能自主吸食灵气孕育成灵胎。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父母之心可以理解。但孕育灵胎本就是极其耗费女子生机的一件事,大多数灵胎的出生都伴随着母亲的衰老,更何况他的夫人常年卧病在床。别说孕育灵胎,怕是寻常生育孩儿都是九死一生。
男子说完问题,女子立马着手开始占卜,阿檀兴致缺缺,这一卦她算不来。
台下人看着女子行云流水的占卜动作,自觉大饱眼福。再看阿檀,人随意盘腿坐下掏出几颗石子,手掌拍地,石子震动飞起,再用手掌一把接过。熟练地一翻手,石子凌乱的被抛出,她则手速极快的一一接住下落的石子。
一息之间,石子如同一个宝塔一样,垒的又高又整齐。
站在近处的人疑惑:“这是占卜吗?看起来怎么那么像……”
“拾石子。”
“对,就是儿时玩的拾石子。”
他们的疑惑也是众人想问的,从来听说占卜程序繁琐复杂,严谨讲究。怎么还有在地上捡石头玩的,且石头看得还怪眼熟。眼尖的人发现石子像云鹤阁外花坛里的碎石子,本不屑的眼神里又多了鄙夷。
阿檀随手玩着捡石子,抬眸看到对面女子泛青色的手指,心下微安。等着对面女子起身,她也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衣服。
鹤青运着灵气,将浮生醉用小杯盏送到她们面前。
“两位谁先来?”
阿檀率先开口:“我先。”
对面女子也不急,作出请的姿势。
阿檀接过浮生醉,看向男子,“你所问。”
“无卦象。”
台下的人大跌眼界,就连女子后面的侍女,都侧头向她看来,显然没有想到她的回答是这样的。作为一个散修术士敢挑战母妫族的翘楚弟子,定是自命不凡,有与之一较的底气。在她要求先回答时,大家也是觉得这怕是真的要诞生一位堪比芥子明的散修术士了。
谁知她会这般作答。
不过结合她刚刚的所作所为,分明于占卜术上一窍不通。女子愣了片刻,将手里的纸签递给男子,言语间多了分嘲弄:“我有结果,尊者可要听我一言?”
男子立马卑躬屈膝,这卑微的姿态显然取悦到了女子。
“你的夫人,安心静养,以命换命,方可诞下灵胎。”
男子闻言大喜:“定会好好静养,定会好好静养。”
阿檀冷眼看着他充耳不闻以命换命这几字,只顾着感激涕零,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她不是算不出,是不愿算。算对了,如面前这女子一般告知他,以命换命可得灵胎,可代价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将走到尽头。而如果结果是不能孕育,又知那女子会不会因为不能孕育灵胎而被始乱终弃。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那位夫人都将以一个悲伤的句号终结,注定今后不会平安度日。
阿檀无视女子挑衅的姿态,低头将手上的石子收了起来。鹤青检查过两盏酒,宣布道:“第一轮,母妫族女君胜。”
三百四十四号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调侃着:“老兄,你看小爷砸的果然不是个东西。”
阿檀终于觉得他说话顺耳了,心里想着:会说就多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