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关上轩榥,吸了一口气,残余的秽物让掌心开始绞痛。她本能压制住残余秽物,可方才阵法颇耗费灵力,使得她没有多余的灵力去压制。疼痛卷土重来,有愈演愈烈之势。
她忍不住暗骂一声:“晦气。”
想到答允绯娘在去虚弥山之前要给她一个回复,她决定现在动身去寻她,离开这个见鬼的客栈,走到门边才想起屏风的角落里还藏着一个白面包子姑娘。
移开屏风,小姑娘见着来人,这才松下捂住面部的手。
“没事了,出来吧。”
“女君,那些修士是要把所有妖都抓走吗?”白面包子姑娘趋前退后,粉嫩的唇咬得鲜艳欲滴,圆溜溜的杏眼盈着泪水。
瞧着屋子里的孢子和下雪一样,阿檀解释道:“别担心,那些修士捉拿的是怨念凝聚出的鸮鸟,成形后以婴幼儿脑髓为食,成年后实力强健可为祸一方。这等污秽妖物,自然会被捉拿。”
“你只要不荼毒生灵,那些修士是不会抓你的。”
“我还以为他们看见妖就要抓走,从前我住的那块地方,很多妖都怕修士,凡人对我们也都是避之不及。”白面姑娘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小手绞动着裙腰上的双垂绣带。
“不凝聚成形,就不会被打杀了。”
白面包子姑娘是个倒霉蛋,本是长在传送阵旁边的小平菇。凝聚身形的时候不小心被裙子绊倒掉入传送阵,迷糊的从天气潮湿温润的衡州府送到了极北的榆次镇。接着出了传送阵就被阿檀吐了一身。
这也不能怪她,上古传送阵,年久失修,坐的人昏昏沉沉,阿檀刚出阵,就吐了。但是将人家吓出了原型,阿檀还是头一回见。
白胖的小蘑菇,在地上哭得孢子乱飞,嘴里结结巴巴:“别吃我,别吃我,我可是平菇精,我有毒的。”
想起那个画面,阿檀不由失笑。
之前吐坏了这个姑娘的衣服,阿檀怕继续引更多的误会,也只道歉后赔了她些许银钱,便匆匆离去,倒是没想到现下又遇到了。看她眼神清澈中透着怯懦,榆次镇最不需要的东西,阿檀忍不住问:“你可有名字?现下可找到安身之所?”
“平、平儿。”她摇了摇头,百嫩的手掌里放着几两碎银子,显然她一枚没动。
她怯生生地开口:“这些钱还给女君,平儿不要。”
半芽在阿檀衣襟里听的翻白眼。小妖,你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吗?先是半夜闯门,又在这装成可怜兮兮、柔弱无骨的模样,以退为进,简直是凡间话本子里的狐媚子。哼!本小爷不在,你还想霸占我的位置不成?没门!
“芝麻馅的,外白心黑。”半芽嘟囔着,奋力从阿檀衣服里爬出来。
“谁在说话。”平儿听到陌生女声,紧绷着身子。
“小妖,是你半芽小爷在说话,你个芝麻馅小妖。”然而半芽嚷嚷了半天,平儿没有异样,才发现话刚出口,就被禁言术消了音。
“我说,这些钱你留着傍身吧。”阿檀微笑着,收拾额角碎发的功夫,指尖一转将半芽的小脑瓜按了下去。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介绍你去一个好去处。”阿檀看她紧张的样子继续道:“你初化形,不会收敛气息,没有安身立命的本领,再遇到像今天那样的妖物,只会命丧他口。”
平儿的心这才松开,原来不是不要她的意思,旋即点头。
“女君让平儿去哪,平儿就去哪。”
客栈里,店小二点头哈腰地上了二楼,侧身给身边的贵人介绍:“我们福庆客栈住了哪些客官,他们的相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未出错过。”
阿檀刚走到拐角处,便听见店小二如是说。
“仙长请,左拐第四间客房便是湘雅号。”
湘雅号,她住的客房。
阿檀目光微闪,待看见小二身边站着的两人时直接从壁上的烛火下走到一旁的黑暗中,贴着墙目不斜视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小二还在为自己的好记性夸口:“这间房住着一位公子,瞧着像个散修。”
池剑逍见着对面来人,有礼地跟着小二站在一侧,侧耳听着。唯有北忻好整以暇地抬眸扫了一眼,很快又垂下眸,像极了看见陌生香客唯恐冒犯。
小二敲了敲房门,良久不见人回答。弓着腰,犹豫地看向池剑逍:“公子,夜深了,您要寻的人可能歇下了,有要事,不如明日再来?”
池剑逍还没说什么,北忻拨着念珠道:“屋内没人。”他没有听到房间内里呼吸声。
“那小人倒是不知,可能出去了吧?”
池剑逍不以为意,扔下几锭银子,“见着这屋里住着的客人,将银钱给他,当作是今晚受惊的补偿。若是长住,他后面几日的房钱记在长阳派账上,可派人来四面置取。”转头对北忻道:“大师,我们走吧。”
北忻走到拐角处,蓦然停下问:“方才那两位女君,可是住在这客栈?”
小二拍着胸脯保证:“不曾。”
池剑逍只见他刚结交上的大师,一个闪身,人已消失在客栈二楼。
北忻出了福庆客栈,长街上空空荡荡。
好一个人去楼空,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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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檀出了客栈,加快脚程带着平儿去了榆次镇的东边。
东边的山壁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窟,榆次镇的妖大多住在这一片。
领头的妖唤作绯娘,阿檀要寻的就是她。
准确来说,绯娘非妖,而是妖狐和人生下的半妖。半妖世间少见,多在出生后因为妖力控制不住,爆体而亡。存活下来,也会因为身体不如正常妖强硕而被妖族排斥,人族又嫌弃妖的血脉低贱如猪狗。
这个亡命之徒与修仙宗门共存的榆次镇倒成了半妖的落脚地。
绯娘一战成名是在百年前,凭着雷霆手段,破解了为祸人间百年的飞头案。除去重伤一个飞头撩,剩下四个恶名已久的飞头撩皆被收服。
她拿着飞头撩做礼赠与宗门的四方置,从此声名大噪。
绯娘的名声也至此两极分化,有的说她出卖妖族,给人族卖命。也有的说她只认银子,谁的银子给足了,她就保谁安然无恙入虚弥山。
阿檀顺着山壁的凌空栈道,路过大大小小的洞窟,从挨着一棵翠柏苍松的洞窟而入。
洞窟内壁绘着人与妖的故事,先是初遇、相逢、相知,后面的壁画场景越来越大,走到最里面显然没有路了,头顶上的壁画狐狸咬着尾,尾连着狐狸,怪诞妖美。妖血混着上好的赤铁矿,发出一股铁锈腐烂的味道。
“跟着我走。”
阿檀叮嘱了平儿一句,站定在一只耳朵的狐狸下方,顺着逆时针的方向走了三圈。光芒一闪,两人消失在原地。
平儿踉跄地站稳,鼻尖嗅到浓郁的香粉味,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薄纱帷幔,耳边是魅惑的女子声。
“哟,当是谁这般自在的来,不知紫仙子前来,奴家怠慢了。”着桃红曳地长裙的女子挑着纱,婀娜多姿地出现,行走间玉足若隐若现。
她的眼角还挂着刚刚苏醒的慵懒,头上簪着一朵白山茶,额角的碎发随着她仰头哈欠的动作,划过玉颈,落入半掩的透明纱衣里。不经意的动作,处处透着魅惑。
平儿看呆了,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美的女子。美得热烈奔放,让人不自觉地吞口水,但那朵白山茶又给你不可触摸的飘渺感。
她这小动作落在绯娘眼里,让她笑着闪身到了平儿旁,勾着她的肉脸。
平儿面对突如其来冲击,吓得一个颤栗,被迫和绯娘对视,片刻就迷失在绯娘泛紫光的幽瞳里。
绯娘低低地笑着:“这是仙子新收的小妖?”
平儿目光呆滞,一板一眼地回答:“不是。”
阿檀按下绯娘调戏的手指,“绯娘,不要吓着她。”
“还有,人是我特意带给你的。”
绯娘闪身到了数米外的躺椅上,慵懒地翘着腿,手里拎着酒壶:“仙子的意思,奴家这可是不明白了。”
“上次,你让我算的已有结果了。”
“条件。”
“收她为徒。”
绯娘笑得花枝乱颤:“仙子真是说笑了,难道仙子不知妖族的人可都说见着奴家。”她拖着长音,指尖抹过滴落在锁骨的酒水。
“要么给钱,要么给命。”沾着酒水的唇瓣,彷佛在邀人采撷,说完她露齿一笑。
“也就仙子还巴巴的把小妖送到我这来。”
“绯娘,我不给不该算的人占卜。”言下之意,要是手上有不该沾染的血,她也不会答应给她占卜。
一句话,让绯娘的神情几经变化,最终娇笑着如没骨头的软体动物般窝进躺椅里。她的声音少了几分魅惑多了些清冷。
“世人只信管窥之见,难得仙子看的明白。”
选择绯娘是阿檀慎重思考过的,她是半妖,千难万险后才有了今日,该是知道怎么庇护一个小妖成长。榆次镇不同于虚弥山,妖大多良善,况且有绯娘在,往后便不用担心了。
“仙子想要她学什么?”
阿檀看向平儿懵懂的样子,脱口而出:“平安、喜乐就好。”
绯娘一怔,大概阿檀说的太云淡风轻,又或者她太多年没有听到有人说出这几个字。心里莫名有些酸,这些年,血里钱来,早不见喜乐。
她直起身子认真道:“绯娘如仙子所愿。”
阿檀明白她这是答应收徒的意思,想到今夜漫天飞舞犹如下雪的孢子,叮嘱着:“小平菇初成形,孢子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你莫要吓她,凭白误伤了自己。”
见阿檀说完转身要走,绯娘急声叫道:“仙子。”
历来羁绊似围城,有人甘心被囚,有人奋力打破,也有人成了那堵墙,不停地修缮、维持彼此单薄的联系。
绯娘是哪种,阿檀无意探究下去,只如实告知:“你要找的人在南方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