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时礼眸光深了些许,他喉结微滚,嘶哑着声音说,“早……不是说让你不送么。”
温瓷故作惊讶,“原来你那个意思是不送吗?!不是在提醒我?早上记得送吗?!”
徐时礼一眼就看穿这姑娘,他浅笑?,“温瓷,别演了,你知道我?真没要你送。”
打这姑娘来徐时礼家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她是那种不会跟你客气的人,他说不希望她送,他觉得她指定不会送。
但小姑娘今天早上来敲门,徐时礼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温瓷“哦”了声,“那我回去了。”
她说完就要转身,被他一手扣住小臂。
温瓷转回来,看着他。
他定定地瞧着她,明利喉结一滑,“别……送送我?。”
温瓷得到他的挽留,这才满意地扯出笑,点头说,“好。”
下?楼后一起吃完早餐后,和?季枚一起出了门。
容城大学就在容城一环,开?车约莫半个小时。
徐时礼的集训是半封闭管理,进去了大概就没什么时间看手机了,这种?封闭最少也要维持一个星期,具体时间还得到了之后才能收到通知。
大学侧门口一时找不到车位,季枚把两人放下,自己找车位去了。
温瓷第一次来容城大学。
百年老校,大门口恢弘气势。
两边拓着碑文,碑文内容是容大的校训——博学,审问,慎思,明辨。
来往的学生穿着青春靓丽的衣服,也拥有蓬勃的朝气。
温瓷走在他身边,心底控制不住的难过几欲要溢出来。
她轻声开口,叫身边人,“徐时礼。”
“恩。”
徐时礼大概率不需要她的鼓励,但温瓷还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跟他说这句话,“你要加油。”
徐时礼说,“好。”
温瓷没说话了。
两人走到校门口前。进去前,徐时礼顿住脚步,垂眸,好似察觉到了温瓷情绪不大好。
他勾唇,挪喻说,“过两个星期就回来了,你这模样怎么好像觉得我?回不来了。”
温瓷对着他,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好像也说不太出来。
她反问,“是吗?”
徐时礼觉得她有些古怪,笑?着问,“温瓷,你怎么回事?”
他故作嘲笑,“哥哥也不是回不来了,你这样不舍,让哥哥上大学后怎么办啊?”
温瓷低声说,“远着呢。”
徐时礼没听清,此时身后季枚正好停好车赶了过来,温瓷退后几步,徐时礼轻轻叫住她。
在季枚来之前,他用很低很低,却很好听的声音说——
“哥哥上大学也每天都回家。”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这声音落到温瓷心尖上,让她心里酸酸涩涩的。
温瓷正要说话,身后传来季枚的声音。
季枚大概也是鼓励了几句,然后将徐时礼目送进去。
直至拿到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温瓷收回谈恋的目光。
回去路上,温瓷接到一个电话。
她犹豫看着手机屏幕,尽管心里早有预感?,可听见对面声音时还是连呼吸都紧了紧。
“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考虑清楚了就再出来见一面吧。”
温瓷声音干涩得嘶哑,“约在哪里?”
魏青报了一串地址。
温瓷挂了电话,犹豫着问驾驶座的季枚,“季阿姨……我同学找我……”
季枚略显惊讶,“现在么?”
“恩,您把我?放下就好。”
季枚说要送她过去,被温瓷拒绝了。无奈最终季枚坚持,温瓷也不想表现得反应过于强烈。
最终,温瓷随便报了个附近的地址。季枚把她放下后,她重新打车过去。
半个小时后,温瓷找到了魏青发过来的咖啡馆。
她推开?玻璃门而入,门框上的风铃碰撞打出清脆叮当的声音撞铃声。
温瓷走进最里面,找到了魏青。
她在魏青对面咖啡椅上坐下?。
魏青依然穿着绮丽,化着淡妆,玫色口红。
她举杯抿一口咖啡,而后放下。
温瓷垂眸盯着她咖啡杯上的口红印,便听见她说,“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来找你的事情告诉你父亲。”
温瓷抬眸,口吻轻嘲,“他不知道吗?”
魏青望着这个自己现任丈夫的女儿,眉头轻皱起,她一时怀疑替把她带回去是不是一件好事。
转念一想,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再难管教能难到哪去。
魏青自己和?前夫的小孩已经高中毕业出来工作了,她也不是没有管教这个年纪小孩的经验。
魏青轻敛神色,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他不知道。”
“为什么?”
魏青继续抿一口咖啡,抬眸疑惑,“什么为什么?”
温瓷嘲弄地望着这个装作打扮都尽显精致的陌生女人,“我?是温席城前妻的孩子,我?在你家你不觉得膈应么?”
温瓷的口吻温和?无感?情,可这问题一点也不温和,甚至很锋利地直捣人姓的自私自利。
魏青隐隐有些生气,放下咖啡杯,“你在说什么呢?”
温瓷就这么看着她,唇边带着讽刺。
魏青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搞得恼羞成怒了,她一时心里有些堵。
魏青拢了拢身上披肩,表面上功夫还得做足,压制住心里的怒火,“你现在打电话告诉你爸爸,说愿意跟我?们回去读书。”
温瓷沉默地看着她,手机就在她身前桌子上,她却迟迟没有动作。
魏青眸光闪过一丝锐利。
温瓷开口,“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能走,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温瓷想了许久,还是开口了,“下?个星期再走吧。”
“什么?”
“我?说……下个星期再走。我?会自己跟他说的,也不会告诉他你来找我说过的话。”
温瓷口中的他无疑是温席城。
很显然,她在跟魏青谈条件。意识到这一点,魏青心里不太舒服。
但魏青动摇了。
温瓷继续说,“我?还需要亲自跟我?母亲的朋友解释,我?需要时间,也需要收拾东西。”
“毕竟,对于别人来说,我?不是一件随时能扔的垃圾,我?不能说走就走了,不是吗?”
魏青最后答应了。
很显然她是因为温瓷前面提出不会告诉温席城她来找过她这样的话而同意的。
出了咖啡馆,温瓷心里没自己想象中平静。
她不知道争取的这个下周这个时候徐时礼回来了吗,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一个借口去掩盖。
温瓷嘲讽地想,她总不能说——
我?那个傻逼爸爸来找我来了,他脑子有病,他要带我走。
我?也脑子有病,我?竟然答应了要跟他回去。
温瓷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她穿过立交桥人行道?的时候站在天桥上顿住脚步,温瓷从上往下?看,车底车流穿行,速度快极了。
温瓷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就这么跳下去,会不会轻松一点。
就这么跳下去,温席城会不会有一点点的……愧疚。
他会不会后悔。
跳下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样能不能惩罚到温席城?
温瓷一瞬不顺地看出三十米高的下?方,瞳仁逐渐失焦,眼前变得模糊。
突然,温瓷身后被人撞了一下?。
她猛然回过头去,将?她拉回现实的是一个老年乞丐,乞丐身上没一块布是完整的,邋遢又颓废,头发也好几天没剪,脑袋上萦绕着虱子,弯着直不起来的脊椎,毫无尊严地讨要。
“小姑娘,行行好,给点钱吧,我?一天没吃饭了。”
温瓷突然很想笑。
她笑了,觉得自己很可怜,和?这乞讨的人一样可怜。
笑?着笑?着,温瓷眼角就有东西留了下?来。
她伸手触碰,指尖就沾上了两颗莹白的水珠。
是眼泪。
乞丐被她吓到了下?意识后退两步。
那个常年在这一带乞讨的乞丐大概也没有想到,怎么有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钱也不要了,转身走开,每走一步就转身回头看一眼,直至消失在天桥。
*
周日晚上,温瓷给温席城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温席城对她的温顺感?到些许诧异,而后说了一堆话。温瓷一句也没听清,她仿佛听见有蚊子在自己耳边嗡嗡,难受得很,至于温席城说了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周一的课还得上。
温瓷周一早上麻木地去上学,听课,然后发现自己其实不太能听得进去,她发着呆,神着游,很快一节早读就过去了。
于是按着这个状态,很快周一上午过去了,周一也过去了,周二,周三也过去了。
周四那天,温瓷浑浑噩噩地想起了自己还没有跟季枚说这件事。
温瓷不想说,不知道怎么说。
一向干脆利落觉得长痛不如短痛的温瓷在这件事上变得拖泥带水。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挣扎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一下?,还可以再晚一点,仿佛这样就还有转机……
很快就到了周六。
周六晚上,温席城给她又打了一个电话,告知她明天就走。
温瓷看了下?日历,才恍然若觉这几天过得这么快。
快到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
温瓷知道魏青只为她争取到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可是徐时礼还没回来。
她也还没跟季枚说起这件事。
温瓷跟温席城说能不能再等两天?她告诉温席城自己东西还没收拾好。
鉴于她主动同意回去,看在她主动招降的份上,温席城显示出了稀罕的耐心,同意再给她几天时间。
周日晚上,温瓷酝酿好了一番话想要跟季枚说,无奈季枚这天早出晚归,温瓷也就作罢。
很快,要考试了。
期中考试就设置在下周一下?周二。
温瓷参加了考试。
周一早上是语文和?生物,下?午英语和?化学。
周二早上数学,下?午物理。
这个节点,南方和煦的春天也要走到头了,夏季风沿岸带来了水汽,容城城市上空集聚了几朵像海绵般的云。
那云层越积越厚,没过几天就可以挤出水来。
周二下?午,就下了一场雨。
考场里流动的空气变得又湿又闷,外头昏暗,教室里开?了灯。
温瓷坐在考场里,写下?物理答卷的最后一题,而后放下笔,转头看向窗外。
卷子写完了。
雨也下?起来了。
雨下了,麻雀就飞走了。
而木棉树枝叶也让雨水打得抬不起头,花蕊神情厌厌地往下?垂着。
在别人奋笔疾书和?时间赛跑的时候,坐在考场最后一排靠窗边的温瓷就这样满腹心事沉闷地看着窗外。
没多久,收卷铃声响了。
交完试卷出了考场回到课室,温瓷收拾了书包。
刚打开?手机,就接到了温席城的电话。
“你在哪?”
许是打了好几个也没接,温席城不悦的声音劈天盖地就落下了。
温瓷说,“学校,上学。”
“你收拾好东西,我?们明天就走。”
温瓷说,“能不能再等几天。”
温席城这个人的耐性十分有限。
他怒了,觉得她在拖延时间是因为不想去了,便大声责问她,“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就收拾个行李还能需要多少天?再等几天是多少天?!”
温瓷说,“就……再等几天。”
“够了?!我?和?你魏阿姨都是有工作的人,我?们已经给够你时间了!明天就走!”
说完,温席城挂了电话。
温瓷站在教室门口垂眸看着手机,下?一秒抬头望着天。
紧接着,温瓷撑开?伞,走进了雨幕里。
回到家和?季枚一起吃完饭,温瓷主动走到厨房洗碗。
季枚把她拦下,让她回房间该干嘛干嘛去。
温瓷站在琉璃台边,鼓起勇气对着水槽前季枚的身影叫了声,“季阿姨。”
季枚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了?”
“我?爸来找过我?。”温瓷说。
季枚动作一顿,把水龙头的水关了,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温瓷微张嘴,下?一秒便听季枚问,“什么时候的事?”
温瓷说,“这两个星期的事……他让我跟他走,我?答应了。”
季枚微愣,然后沉默了。
温瓷也没说话。
终于,季枚问她,“你想跟他走吗?”
季枚直直地看着她,希望了解她内心真实?的想法,“你希望跟在你爸爸身边吗?小瓷。”
温瓷对上季枚的眼睛,然后重重地,点了头。
“恩。”
季枚很惊讶,“小瓷,是在阿姨这里呆着不开?心吗?”
温瓷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
季枚又说,“小瓷,阿姨没别的意思。只是当你要来的之前,阿姨就充分做好了家里会有新成员的准备。阿姨觉得客房格局不太好,就重新让人把徐时礼个人的书房改装成一个新房间,刷了一遍墙,床和?书桌衣柜,窗帘都是重新挑选的。”
季枚顿了下?,“从打算要把你接过来的那天,阿姨就做好了准备,一个你会永远呆在我身边的准备,一个未来护送你去上大学的准备,一个你未来找了男朋友要替你把关的准备。”
“阿姨在你五岁的时候见过你一次,你可能没什么记忆了,你那时候小小一个,穿着蓬蓬裙,像一个傲慢的小公主,性情跟你妈妈像极了。总之,阿姨一直都是很喜欢你的。”
“阿姨跟你妈妈,是真的很要好的朋友。阿姨儿子一直不用阿姨操心,所以阿姨一直都是散养的,阿姨没养过女儿,可能有很多地方也做得不好。”
温瓷越听越难过,只得开?口解释,“不是的……阿姨很好。”
季枚叹了口气,“阿姨只是觉得应该早点告诉你这些事,阿姨只想让你知道,阿姨很欢迎你在这里。”
“你要走如果是因为阿姨做得不够好,阿姨会觉得很愧疚的。”季枚说。
温瓷摇头,“不是。”
她想解释,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我?答应跟他走……因为他是我爸。”
独独因为温席城是她爸。
她没得选。
季枚解开围裙走过来,轻轻地搂上小姑娘的肩膀,安慰着说,“没关系,阿姨尊重你的决定。”
季枚误会她了。
误会小姑娘还是爱着自己的父亲,误会血缘的关联让她终究还是对血亲有依赖。
季枚尊重她的决定,也尊重她这个选择。
温瓷眼睛湿润,伸手回抱季枚。
季枚又问,“那决定好什么时候走了吗?”
“……明天。”温瓷艰难地回答。
季枚惊了一下?,“这么快?”
“恩恩。”
季枚:“……好。”
这天晚上,温瓷没睡着。
她前半夜收拾了东西。
温瓷什么也没带走,季枚给她买的各种?女孩子用的东西她都没带,只是收了来时带的东西,还有床头那只电玩城徐时礼斥巨资抓的哆啦A梦也一并塞行礼箱了。
其余的,温瓷一概都没拿。
后半夜,温瓷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天光一亮,温瓷就拿起行李下了楼。
季枚也起了个早,打算送她去机场。
只不过季枚的车刚开?出锦绣新城,就停下?了。
温席城没有事先打过招呼,就在锦绣新城门口等她。
他站在那辆路虎车旁,温瓷一眼就看见了他。
温瓷对他这种?不打招呼擅自过来的行为感到生气,却只能远远地让季枚停车。
温瓷从后备箱拿了行李,绕到驾驶座,垂眸看着季枚,“季阿姨,没能等徐哥哥回来,帮我跟徐……”
她顿了顿,“徐哥哥也说再见。”
季枚想要开?车门下来送她往前走几步,被温瓷止住了,“阿姨不用送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我?先走了。”
说罢,温瓷拉着行李箱,逃也似地,逃向温席城那辆路虎。
温席城替她把行李放后备箱,温瓷上了车后座。
温席城对她坐后座的行为不太满意,但终归是第一天跟这个女儿重新相处,就没表达出来。
路虎车驶向机场方向。
温瓷她贪恋地看着这座城市,这条道路,看着身后的锦绣新城。
很快,温瓷的眼底覆盖了一层悲凉。
期间温席城跟她说话,她一句也听不见。
很快,路虎车行驶进机场南门。
温瓷感觉到手机有震动声。
她低眸,迟缓地看了手机微信一眼。
徐时礼:【哥哥今天回来,中午回学校,等哥哥一块吃饭。】
温瓷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对着键盘打了很多,又删掉,最终不知道回什么。
那头徐时礼显然看见了她【正在输入……】的显示,隔了两分钟又发了消息过来。
徐时礼:【?】
徐时礼:【说话。】
没多久,路虎车就驶入机场南门地下停车场,温席城停好了车。
温瓷听见温席城打电话让魏青的表弟来把车开回魏青娘家去。
下?了车,温瓷走在温席城身后。
从地下停车场上了机场二楼,温席城把车钥匙寄存到机场存寄处,对这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女儿说,“你魏青阿姨在候机处等我?们。”
走着走着,温席城发现这个女儿的脚步停住了。
温瓷站在温席城身后不远处,她喉咙涩涩,很艰难开口,“我?东西忘拿了,我?要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4-0222:31:42~2021-04-0323:5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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