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极重的迟渡,还算良心未泯,单臂接住软倒的苏卡。
白色的T恤不可避免蹭到血迹,他嘴唇不悦地抿起,呵住慌乱地霍童,让他叫救护人员来。
不久,海岸救援亮橘色的马甲,在沙地车上若隐若现。
迟渡非常冷静,保持着洁癖距离,仔细观察起臂弯里的人。
其实再次见到苏卡,他就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这个人从头到脚仿若重生,似乎退去了那些不可理喻的歪心思,坦白地不要脸让人一时无法招架,却还不算讨厌。
迟渡郁闷,调出金属义眼的数据。
果然,他的心跳刚刚快了五分之一个节拍,又一次创造历史记录。
真该死……
海浪的声音窸窸窣窣从窗外传来,安详得仿佛母亲低语。
苏卡却在这片难得的静谧中惊醒,脑海里闪回沙滩上最后一个画面。
他的鼻血蹭在迟大阎王,洁白无瑕的衬衣上,要死!
嗯……
迟渡不会把他就地解决了吧?
还活着吗?
苏卡晃晃内如涨潮的脑袋,慢悠悠抱着被子爬起来。
这里不是别墅,装修上来看还带着精致和豪华,但很多特殊细节告诉他,这里应该是医院。
“嘿!你醒了啊!”卧室半掩的门被推开,霍童几步走到床前。
苏卡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脑袋晕,“我这是在哪儿?”
“大哥,你差点把我吓死好不好!”霍童凑到他眼前,“睡眠不足、低血压外加中暑,公主有的病你全有。”
苏卡:“……”
原身近半年来,不是在赌博就是在行骗,昼伏夜出像只蝙蝠精,身体大病倒是没有,小毛病不断。
苏卡拿起床头的水杯,试图掩盖尴尬,战略性喝水。
霍童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高手,敲着床边问:“你……到底跟我小舅什么关系啊?我怎么觉得他们俩老熟了呢?”
“噗——咳、咳……”幸亏苏卡手快,水全喷手心里。
能不熟吗?我他妈是你前小舅妈!
苏卡用悲凉的眼神望着他,缓缓往被子里滑,“我有点头晕。”
“不,你不晕!”霍童斩钉截铁,揪住他。
医生已经看过苏卡,好好睡一觉就没事。
霍童不依不饶,眼珠一转,“要不这样吧,咱俩交换个秘密。我先来,你是我小舅抱回医院的,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反正我是挺意外的,我小舅这人,基本上没啥人味儿,这辈子连狗都没抱过。”
苏卡:“……”
你妈的……
他一双冰冷的爪子死死揪住被角,这是彻底活不下去了。
“嗨,该你了,赶紧,说出你的秘密来。”霍童不死不休,还补一句,“骗人小狗!”
苏卡夸张地呼出一口气,“你真的想知道我的秘密?”
霍童乖巧点头,不老实的绿毛兴奋地在头顶跳跃。
“事到如今,我也瞒不了你了。”苏卡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霍童被他神叨叨的状态吓到,心里面七上八下,脑子里流窜过十几部狗血电视剧,犹如尿崩的情节。
终于把小阎王爷,吓出惨白的小嫩脸原型。
苏卡这才满意,慢悠悠地说:“我的秘密其实很简单,我是一条鱼,来自深海的人鱼。”
“老子这就把你做成剁椒鱼头,信不信!”霍童惨遭忽悠,虎牙都呲出来了。
苏卡托着脑门滑进被窝里,哼哼唧唧,“头疼、头晕、头麻……哎呦……我这是工伤,需要理赔。”
霍童:“……”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还不怕他小舅的人。
苏卡真是个异类!
赖皮鱼把头埋进枕头堆里继续逃避现实,突然听见头顶传来清脆的击打声。
他侧头,微微将眼睛拉出一道缝儿。
就见霍童站在床边,指节有节奏地敲打琉璃罐,“虽然你是个骗子,我还是好心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端起罐子晃了晃,里面立刻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这破玩意儿,也是我小舅捡回来的。”
被子里的身体一动不动,很明显僵直下来。
霍童不理他,径直走到门口,“哦,顺便告诉你。由于你脆弱的小身板儿,咱们没赶上小舅晚上的飞机,只能明天自己想办法回去。”
这鬼地方全部是屁大的岛屿,大型客机根本无法降落,只能靠螺旋桨小飞机摆渡到邻国转机。
现在正是度假尾声,机票紧俏异常。
苏卡终于装不下去,弹身而起,“那我们怎么回去?”
“忘了向你转达我小舅的留言。”霍童半个身子挤在门缝里,“他叫你明天自己游回去!”
苏卡:“……”
我虽然不是人,但你们舅甥俩是真的狗!
与此同时,迟渡的私人飞机,正在飞跃深沉的墨蓝色海洋。
从休闲服换成标准西装三件套,迟大爷的心情还没缓和下来,以手撑额,望着漆黑的窗外,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
薛寻从后舱过来,坐到他身边,潇洒地给彼此倒好酒。
迟渡摘下眼镜,金属义眼在灯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你……”他似乎有些犹豫,“你跟严家很熟。”
用陈述的语气说问句,大概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
薛寻轻笑,不置可否,“怎么突然对严家感兴趣了?”
迟渡用关你屁事的眼神,亲切问候了他一下下。
薛寻举手投降,表示算我嘴贱,“还算可以,小事儿可以打招呼,大事儿可以商量,就这个水平。”
迟渡再次沉默,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薛寻似乎颇为习惯这种气氛,自顾自品酒,也不说话。
良久之后,迟渡戴回眼镜,“你去给他们家带个话。”
“行啊。”薛寻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只不紧不慢应声。
但眼里心中满是好奇,严家想攀迟渡,那得打断腿全体增高。
他好奇,什么事让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伙人凑一块,让迟渡考虑这么久,还亲自找人带话?
有意思!
迟渡似乎想通了些事,放松地靠进沙发里,语气平缓,“就说,让严白枫以后老实点,别去找苏卡的麻烦。”
“噗——”
薛寻刚进嘴的酒,一口喷在衣服上,狼狈地拿起餐巾乱擦。
迟渡极度嫌弃,撇开眼。
“你认真的?”薛寻怀疑从不开玩笑的迟大爷,是在逗他玩儿。
迟渡嫌弃的眼神回到他脸上,极其冷淡地“嗯”一声。
薛寻好似发现新大陆,放下酒杯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快、快点告诉我你的心里路程。”
迟渡略有不悦,“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是,没问题。”薛寻喝水润润喉咙,“就是,您突然通了人性,我有点不习惯。”
迟渡:“……”
月黑风高,飞在三万米,很适合把合伙人扔下去!
“小朋友的事儿,都是小事。你放心,交给我好了。”薛寻八面玲珑,察觉到狗命不保,赶紧应声答应下来。
话茬儿结束,机舱又回到诡异的静谧里,这是迟渡思考时的常态。
薛寻掩饰性咳嗽两下,瞬间变回正经人。
“N国的项目实验阶段效果很好,地底冰矿层可燃料出货比,非常可观。”
说回自己的老本行,薛寻眼中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你知道的,跨国能源投资,不是那么容易解决。”迟渡对这次投资坚定却不急躁。
薛寻晃了晃酒杯,“国会的大老爷们难道吃得还不够饱?”
“不。”迟渡否定得很彻底,“打开一个国家的能源大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赤/裸/裸的征服。我们、他们,都需要时机。”
薛寻默契十足,并不纠结“我们、他们”的指代,端起酒杯,“我觉得N国或许需要重新寻找他们的自由,比如,人们有寻求环保意识的自由。他们占有地球百分之三十的高密集冰矿床,就有拯救世界的义务不是吗?”
迟渡的眼神游离在外,保持着一贯的高深莫测:读作自由,写作欺骗。在这个世界上,贫穷与落后者,在资本的带领下,最后只能找到包裹着自由糖纸的欺骗。
“我们的游说律师,这次干得不错。”薛寻出现在岛上的真实目的,是参与国际环境事务会议。
“很多知名环保组织,都愿意在N国环保的问题上,与我进行更进一步的合作。”
这么大的项目,每一点进步都不容易。
迟渡终于来了点兴趣,“哦,看起来你已经有计划了。”
薛寻并未往下说,而是举起酒杯,“来,先敬自由一杯。”
“敬欺骗。”迟渡只将酒杯端离桌面,倾身向前。
薛寻一脸“你怎么把大实话放出来”的表情,“资本的欺骗,那能叫骗吗?那就叫自由。”
“精彩!这段录下来,能传家。”迟渡指尖轻点手心,作势鼓掌,不着痕迹地揶揄他。
清脆的碰杯掩盖在发动机的轰鸣下,飞机平稳飞越海洋,天色完全暗下去,黑色温柔缓缓展开……
苏卡虽说没有什么大碍,还是被留在中心岛的医院里,观察一夜。
他瞧着自己被晒出淡淡痕迹的脚丫子,郁闷地幻想如何游过宽广无垠的大海。
越想越气,最后气鼓鼓地再次睡着。
他下午晕倒,睡得天昏地暗,晚上只一小觉就醒来。
当苏卡晃晃悠悠支起身体,突然发现,他好像陷入商场巨大的衣橱里。
身边一圈一圈展示衣柜,如海浪般铺开。
那些他认得不认得,贵出花儿的品牌,琳琅满目。
从小裤衩、小袜子,到成套的礼物,应有尽有。
紧接着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深沉男音,“迟小咪,这是阿爸给你准备的新衣服,喜欢吗?”
苏卡惊恐回头,巨大的十二座欧式饭桌,铺满袖珍礼盒。
饭桌的尽头,迟渡如国王般正襟危坐,冲他平静优雅地开口。
苏卡咽口吐沫,分不清这到底是是美梦还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