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末日姬

傍晚的风席卷了桦树的气息,初夏炙热的天气,让晚霞映照在奔跑的少女们脸上,红扑扑的。

大约过了一刻钟,天色将暗,她们到了城堡副楼。

洛璃朝二楼走去。

瑟娜刚抬步,踏上第一个台阶,却想起了什么似的,回望来时的路,在楼梯前停下脚步。

“怎么了?”洛璃不由问道。

技艺不熟练的游吟诗人,在弹奏竖琴时,总会发出一两个杂音,使乐曲不流畅,她觉得这场火灾中有类似的违和感。

瑟娜心里警觉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皱眉:“为什么不是尤金过来保护我?”

洛璃口气有些焦躁,也许是担心所致:“不知道啊,巡回骑士的口信就是这么回事。”

她审慎地观察了对方许久。

对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瑟娜抿唇,回想了一番她说过的话,遗憾的……从中找到了矛盾的地方。

转生后,对方从小陪她长大,是仆人、是朋友、也是姐妹,回忆止不住的浮上来。

瑟娜想,我应该信任她。

洛璃朝楼梯上跑了几个台阶,回头催促道:“你怎么还站着啊!简直急死人!快点啊!”

“不着急。”

她向前走了几步,轻握住对方的手,呼唤出人物属性卡。

一张暗金色的卡片凭空出现。

也许是什么魔法道具吧。

洛璃并没放在心上,反而有些恼怒:“都什么时候了,大小姐你还在玩什么!”

瑟娜没有回应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卡片:

姓名:洛璃(无姓氏)

身份:贴身女仆-狮心公爵千金

年龄:17

声望:良好

阵营:狮心公国

她松了口气,洛璃没有问题,真好。

“你怎么还在发呆啊!”洛璃站在楼梯上跺脚,有些气急败坏,“快点啊!危险!这里不安全。”

瑟娜在洛璃面前一向懒惰、敷衍、温吞吞,这次却大声命令道:“你先不要着急,听我说!”

洛璃愣住了。

看对方冷静下来,瑟娜轻声道:“我怀疑尤金可能有问题!”

洛璃眼睛微微瞪大:“怎么可能?”

尤金是城堡骑士长,掌握除了魔法军团之外所有的指挥权。

“我没说一定,只是怀疑。”

瑟娜将刚刚理顺的思路,解释给对方听:

“第一,狮心城堡设有高级魔法结界,这种严密防护下,结界没被触发,火灾就开始了,比起进贼,这更像城堡内部人员所为。”

“第二,如你所说,黑烟笼罩整个了西面花园,常理来说这需要火势极大才行,但是你看,那边哪里有火光冲天?”

“第三,尤金让你递过来的口信,内容本身就很不正常。”

“没什么不正常的吧!”洛璃觉得自己被小看了。

“那么……假设你要保护我父亲克里斯公爵。”

洛璃打断了她的话:“你疯了,大人怎么会需要我一个女仆的保护!克里斯大人可是“圣”的存在,灵阶大人物!”

“假如!我说假如他战败身受重伤——”

“呸呸呸!”

“你让我把话说完!”瑟娜来火了,“反正你就是要保护他!你忠心耿耿,那你干嘛派一个男仆人鬼鬼祟祟的去喊他,还要他到你房间去?”

“正常情况,你是要主动去拱卫我父亲的安全吧?”

“尤金为什么不过来?骑士呢、侍从呢,狮心城堡的护卫队在哪里!”

洛璃脸上不知为何有些飞红。她突然顿开茅塞:“您的意思是说,皮尔斯.尤金想图谋不轨?”瑟娜气笑了:“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她抬头望向二楼。

暮色中那儿的窗户犹如荒冢,乌鸦在窗台歌唱,散发出不祥的征兆。

“我去试探他,你去找魔法防御司长、副司长、副骑士长报信,记住!这三个人一定要分开找。最坏的情况是他们三人一直呆在一块!”

瑟娜特意解释道:“他们平时的关系并不好,职务上也不需要他们呆在一块。”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你就直接出城,去城北万物女神殿,告诉那的神父,你要找主教祭司。”

洛璃听出了她话里的凶险,断然拒绝这个提议:“不行!要去试探也是我去,大小姐你去报信。”

瑟娜否定了她的方案。

“行不通。那会引起对方的猜疑。”

瑟娜想了想道:“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放心,他并不一定有问题。”

“只是……父亲大人不在,尤金就是骑士团的最高武力,我不得不谨慎行事。”

“如果尤金真的有问题,他指挥符在手,只要做出合理的应对,在父亲大人收到信报回约克郡前,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有第二次、第三次行动。而我,只能眼睁睁的被他为所欲为。”

她墨绿色的眸子变得无比深邃,因为系统的关系,她非常厌恶没有选择权。

“我不想赌这个可能。他……”瑟娜没有继续评价尤金的为人。

“去吧,洛璃跑起来!我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

初夏的风,甚是喧嚣,

少女拼命奔跑,整个人仿佛融入风中。

洛璃连呼吸都费劲,肺部火辣辣得生疼,呛得咳嗽了两声,却咬牙继续提速。

目送她离去,瑟娜才缓缓地朝尤金房间走去。

这房间很大,大概有四百多英尺宽。瑟娜坐在沙发上,状若不经意的打量整个房间,在这座城堡生活了九年,这是她第一次进骑士的住处。

房内有两个窗户,一张木质茶几、一个皮质沙发、两个大书柜和一个衣柜,其中一面墙上挂着展示架,上面放着几把剑,展示架前是一块不小的空地,旁边是个吧台,后方是一张大床。

“失礼了瑟娜小姐,”尤金转过身,看向她问道,“您是要红茶还是可可。”

“红茶就好。”

红茶梗叶在瓷器中,片片沉浮。

他端着两杯红茶走过来,不紧不慢地将茶杯放到茶几上,顺势在对面的矮凳上坐下。

“别担心,蟊贼很快就会被我们捉住,您在这儿喝喝茶打发一下时间,危险很快就会过去,请用。”

看了眼吧台,瑟娜双手端起面前的茶盏,拿在手中把玩。

她轻声道:“谢谢您。”听见对方的道谢,尤金有些惊讶:“您跟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她捧着茶杯,没喝一口,只是拿在膝盖上,没一会又放回桌面:“哪里不一样。”

“传闻中您是个嚣张跋扈、任性恶毒的人。”

尤金弯腰,双手交握,手肘撑在结实的大腿上,盯着她:“我曾好多次听闻,你以取笑他人为乐,最爱在她们痛苦时火上浇油,她们都说你是个没血没泪的恶魔。”

“我从没想过能和你像这样聊天。”

瑟娜羞涩笑笑,低下头不说话。

尤金觉得她在难过,态度自然劝道:“你别伤心,喝点热茶,红茶有很好的安神效果。”

瑟娜闻言,抬起头看他,一脸欲言又止。

尤金看向那杯红茶,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

瑟娜羞赧地低下头,似乎对他感到十分抱歉。“这茶闻着太粗劣了,我实在喝不下口。”

尤金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正常人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吗?

这些贵族果然脑子都不太正常,缺乏共情系统。

尤金继续劝:“这、你可以尝尝,这是另外一种不同的风味,可以感受一下普通平民的生活。在普通人眼里,这已经是顶级的珍品。”

瑟娜又把那杯红茶捧到手里,拿在手中转个不停,甚至端起茶杯,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似乎想要做出第一次尝试。

尤金有些遗憾。她又把茶杯放下了。

“抱歉,我真的接受不了这低劣的味道。”瑟娜托腮微笑,“也许……是因为我对普通平民的生活不感兴趣?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尤金面无表情:“什么事?”

“麻烦你到我的会客室取一下茶叶,就在进门左手边第二个柜子第三排,那是我日常在喝的红茶,我非常想让骑士长大人你试一下。”

她的视线转到旁边的书柜上。

“在事件平息前,我想在这儿安静的看会书,希望能留下一个悠闲的回忆呢。”

尤金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当年奥都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对方是随身携带魔法道具的那类人,尤金不希望弄出大动静来,不怎么想强行动手。

尤金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瑟娜才起身从书柜里拿了本历史书,书名叫《第二纪:行走在地上的神明》。

她坐回沙发上,翻看了大约有半刻钟,就直接把书丢到茶几上,走到吧台,打开橱柜,在里头翻翻找找摸出两个和茶几上一样的茶杯,重新冲了茶。

看了眼门口,她才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轻轻从里面倒出透明色的液体,用食指沾了沾,在一个杯子边沿完整地抹了一圈。

瑟娜将两杯新的茶放回桌面。

不一会,尤金就回来了,他手中拿一袋牛皮纸装的茶叶。

他一进房间,就看到她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一本《第二纪:行走在地上的神明》,看得津津有味。

她注意到他回来了,立刻笑得眉眼弯弯,接着,望向他的眼睛:“您真厉害,就是这个。”

“兰卡红茶是迷幻森林的梦幻逸品,号称会呼吸的茶。因为它的活性很特殊,所以不能用密封性太好、太昂贵的材质封装,普通的牛皮纸是最合适它的。”

“我非常想让骑士长大人您试试这个呢。”她的话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觉得,这茶和您真的非常相似。普通的包装底下,是比任何人还要珍贵的品质。”

她微微仰起头望向他。

那是怎样一种欣赏的眼神,透着欣喜,透着羞涩。

“其实……平民的顶级红茶也不是不能试试。”她突然有些脸红的说道,似意有所指,接着,就端起了面前的那杯红茶,双手捧在膝盖上。

“毕竟我想要更加了解骑士长大人……您也一定要试试我平常喝的茶,好吗?”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任何人都不忍心拒绝。

尤金怔了怔,被蛊惑了似的,答应了。

“那你把这杯红茶倒掉,重新冲一杯吧。兰卡红茶是不需要洗茶的,直接冲泡就可以了。”

一开始,尤金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但对方让自己去泡茶……

尤金又打消了这点疑虑。

在对方的指挥下,尤金不一会,就冲好了一杯红茶。

她的声音带着欢快活泼。

“您快试试。”

这么高贵的大小姐,居然暗恋他吗?

尤金点了点头。

兰卡红茶的梦幻茶香。幽幽地飘着,随着她的身影飘进他的心田里,那感觉像做了一个梦。

“好喝,瑟娜小姐……您也试试。”

瑟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怎么没事,为什么不晕?

“怎么了?”尤金抬眸看她。

喝茶可以,但她要穿帮了。要不跳窗?

瑟娜端起茶杯,走到书柜前,假装欣赏,状若不经意间走到二楼窗户边,抿了一口红茶,探头看看,像是在欣赏风景。

尤金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声音很低沉,透着露骨的威胁:“那儿危险,请不要过去。”

“恩!”瑟娜顺从地低头,趁他一放松,直接扔了两个魔法道具,滋啦滋啦的烟雾响起,她拔腿就跑。但是尤金早有预料一般,一把捉住了她,将她甩到了洁白的大床上。

她墨绿的眼眸沉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尤金抓住她的手腕:“你喝下茶后,”他笑了,“你的反应不对,我下的药,可不是这个症状。”

他大腿抵在她双膝之间,压了上来,俯视她道:“我还挺喜欢你的长相的,特别是低眉敛目、说好听话的时候。”他低头嗅了嗅她发间的香气。

瑟娜突然笑了,绿眸流转,波光潋滟。

尤金一怔。

她一脚踹在男人的“要害”上,趁着对方痛得蜷缩了起来之时,将隐藏在戒指里的顶针,一把捅到对方体内。

尤金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手,质问道:“你干了……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瑟娜一把将他踹开,爬了起来,认真观察,这个症状,是杯沿上做的手脚生效了。

“果然,是剂量太小了吗。”她得出结论。

瑟娜看了看左右,最后从左边墙上的展示架上拿了一把剑。

那一脚,让尤金从床上滚了下去,此时,他正脸朝地,四肢大开,屁股朝天,趴在地上。

用剑身轻轻拍了拍尤金胳膊,瑟娜确定没问题了,有些犹犹豫豫地蹲下,谨慎地观察了好一会,才迟疑地把手伸向尤金的后心口,这个位置,她瞬发一记魔法飞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炸烂他的心脏。

“人物属性卡具现。”她低声呼唤系统道具。

瑟娜低头一看,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好险!

姓名:皮尔斯.尤金

身份:狮心骑士长/匈利帝国男爵

年龄:27

声望:优秀

阵营:匈利帝国

“呐,居然还是敌国间谍,那我就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了。”瑟娜再次将一管药水扎进他体内,接着挥舞着法杖,像个战斗大师那样,毫不留情地砸了他脑袋好几十下。

她轻轻道:“别怪我呀,我得保证你晕迷才行,我好害怕的。”

尤金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醒来就觉得脸上痛得厉害,低头一看,身上是一捆麻绳将他捆住,他挣了挣,没有挣脱。试了下超凡能力,结果也用不出来,应该是被封印了。

瑟娜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轻轻摇晃了下腿:“别费劲了,说吧,你想对我做什么?”

尤金挣扎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快给我松开!”接着,他想什么似的,皱眉,“你给我下药了?”

“我没有下药,下药的是你哦。”瑟娜心疼轻声地说道,“你喝的是酒,传说中神明为龙王酿造的,这是珍品中的珍品,我也只有一点点了。”

她看向尤金问道:“感觉如何,美妙吗?我没喝过,但用了好多次,觉得特别好用。”

“……”还用了好多次?感受着脸上的疼痛,尤金忍不住道:“你真恶毒!”

因为说话拉扯到肌肉,他肿得硕大的脸,更疼了,忍不住“嘶”一声,倒抽了口气。

对恶毒、嫉妒等等这类恶役必备的形容,瑟娜的容忍度为零——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个好人,做梦都想洗白的那种。

瑟娜轻轻道:“是你先纵火预谋绑架我,恶毒的是你才对吧,我该叫你匈利男爵先生,还是,叛国贼?”

尤金脸色阴鸷。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瑟娜微笑,“为什么我叫你骑士长大人,你好意思答应呢?诚实、正直、忠诚、高贵,你占哪一条?真希望你把我用的“您”还回来,你!根本就没有品格,足以接受这份崇敬,不是吗?”

尤金一时无言。

他沉默了会,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瑟娜侧过头:“知道什么”

“知道我是匈利帝国的人,”尤金有些犹豫,还是问道,“公爵大人……他知道吗?”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呢,只不过有点怀疑而已,你今天的举动太可疑了!”瑟娜对此有些得意,“我是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

仅仅只是怀疑,就让他遭受这种屈辱?

“不愧是贵族小姐!”尤金讽刺道,“流着贪生怕死、虚伪自私、剥削凉薄的肮脏血统。”

瑟娜一字一顿,说道:“你不也是贵族!男.爵.先.生。”

尤金冷笑了声。

他一脸自嘲:“我算什么贵族,男爵,是匈利帝国买你的“货款”。”

“等我把“货”运到边境,这算什么,匈利的皇帝,马上会赦封我为伯爵。”

如果能够以此为契机,劝降克里斯公爵,他甚至还能封候称公。

瑟娜有些好奇,听出来眼前这人是个二五仔,不是什么高级间谍,不由问道:“匈利帝国真那么好吗?”

尤金冷笑,哪怕脸肿的硕大,也掩盖不住眼里的愤愤不平。“在这里!哪怕我身为一个红王座家族的骑士长又怎么样?我一辈子只能当个平民,顶天了,我的孙子运气好的话或许他能成为勋爵,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奥克兰属于你们这帮庸碌、愚蠢、恶毒的贵族,像我这种平民出生的家伙根本别指望有出头之路!”

“这哪有我的晋升之阶呢?我兢兢业业,用了十年,却看不到一点希望,匈利皇帝可是许诺了我伯爵之位,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这件事谋划得当我甚至可以娶你,而现在,我趴在这里,犹如一条被绑住的死狗。

“哦。”瑟娜敷衍应道,“很抱歉,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尤金躺在地上,忍受着脸上的疼痛,默默地注视着窗外的夜空,并不绝望。

他心中计算着时间。

见真会的那帮疯子应该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