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母嫁人前是大家闺秀,嫁人后也是正房续弦,被顾老爷宠着爱着,让云中城里不知多少夫人小姐羡慕。
她笑起来柔柔的,待人温和有礼,知府夫人何时见过顾母这样?
知府夫人当即就有点慌,无措地看了阮恬恬一眼,阮恬恬赶紧跟上,也装作一副抹眼泪的样子。
知府夫人心累,再低头一看,顾母递给她的赫然是地契啊!她顿时更慌了。
“姐姐,姐姐有话好好说,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顾家现在的宅子是当年顾老爷买下的,顾三郎分家后,又添添减减连着东西两座宅子通成了一体,花了大价钱学着南方的样式请人修缮。宅子虽不大,但里面假山回廊,园林水榭一个不少,精致度在整个云中城都数一数二。顾家落魄到了现在,能拿出手的也只剩这么一个宅子。
顾母如何不心疼?想着与老爷在别院中度暑,与儿子在新家中欢笑的那些日子,眼里的泪也真真切切了几分。
可现在的局面,已经容不得她心疼这些身外之物了。
“妹妹,自老爷走后,我这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眼见着云郎也没了,我真想随他们而去。”顾母哽咽几番,心里着实难受,“可昶儿还小,我怎么也要把孩子抚养长大。”
屋里的鎏金香炉青烟袅袅,知府夫人微微一动,头上的银步摇叮叮作响。
“那姐姐……这是何意?”
顾母只哭不语,阮恬恬立刻在一边帮腔:“母娘在家中睹物思人,郁结于胸,早金堂的郎中劝我们去乡里小住……夫人,如今我家中也就剩我们几人,母娘是想把这宅子托付给夫人,也免得白白荒废。”
这话一说,知府夫人心里便有了计较。
如果说平白给她一座宅子,她自然是不敢收,但若是为了换张出城的路引……
知府夫人又忍不住打量这母媳二人。
顾母身上穿着素裙,虽极力装扮着自己,可那金面首饰还是露着几分寒酸。放在半年前,恐怕连顾家的下人都不好意思拿出这种低档货。一边的儿媳更不用说,脸上未施腌粉,人也瘦没了型。
知府夫人目光一收,心想什么城中富户,如今也不过是落魄人家罢了。
她眼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面上却一副同泣的表情,那双接了地契的手不再推拒,对着顾母柔声安慰道:“姐姐高看我……不知道姐姐想去哪里小住?”
***
“东村?”
是夜,知府夫人给自家老爷宽了衣,伺候着老爷喝了茶。
“妾心想那顾三家只剩了女流幼童,东村也不是什么富裕地方,况且那宅子……不如就给他们开了路引。”
知府撇着茶沫,略一思索,问:“既然夫人这么说,那便这么办吧。”
夫人轻笑,柔柔给知府捏着肩膀,小声而唏嘘道:“那顾母以前也是大家闺秀,没想到沦落到这般田地。都是老爷仁善,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屋外寒风呼啸,知府听了恭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
李窈窕打了个哆嗦,往盆里添了几块炭火。顾昶刚吃了块地瓜,一张小脸红扑扑,看得人忍不住想亲一口。
顾母还在犯愁,盯着那火苗出神。
“母娘,你就放心吧。知府夫人拿了我们的地契,肯定没问题。”
屋外打着风哨子,顾母闻言叹气,刚欲说什么,外面便传来扣门声。
“少夫人。”
李窈窕蹦起来去给刘启之开了门,刘启之端了热水放在桌上,目不斜视低头站好,只等着主家的下一步吩咐。
要是以前,顾母恐怕还会顾忌什么男女有别,可如今生死一遭,早就将这些看开了。她招呼刘启之坐下,又拿了帕子给顾昶擦脸,阮恬恬打了个哈欠,问刘启之:“东村宅子可安排好了?”
刘启之点头,拿了地契出来,低声回答:“是座小院,按夫人的意思靠近村外。只是田产的事情,还要等到夫人亲自去定夺。”
李窈窕听着屋外的风,透窗看了眼昏暗的天色,喃喃道:“我们要快点……等路引到了就走。”
她心里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顾昶年纪还小,每日与顾母睡在一起。阮恬恬本来住在东院,穿过来后搬到了主院厢房。夜里不能烧火,她给顾母和小叔灌了两个汤婆子,让刘启之熄了火,便准备独自回房。然而一出门,阮恬恬被冷风吹了个激灵没了睡意,脚步顿了顿,对刘启之道:“我去书房收拾一下,你先回去吧。”
刘启之神色微微一动,低声道:“夜里黑,我拿上灯一起去吧。”
李窈窕看了下天色,点了点头。刘启之手脚很快,没多久就提了灯来。两人没有耽误,三两下走到了书房。
顾家落魄后典当了不少东西,孤儿寡母其实没什么行李好收拾,唯独顾云这一屋子书没人舍得动。阮恬恬在书房里东挑西捡,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把这堆东西带走。
原主脑子里对这位只见过一面的夫君留有不少从旁人处听来的印象,大抵是温文儒雅为人和善,饱读诗书经商奇才。阮恬恬本来对顾云没什么感觉,可此刻看到那些明显都被翻读过得五经杂记和原主和俊秀笔记,顾云突然就在她脑中鲜活了起来。
可惜了,英年早逝。
李窈窕唏嘘一番,合了手上的一本地理小记,对外面守门的刘启之吩咐:“明早找人来把这些书装箱,一起带去东村。”
门外的人眼里浮了一丝笑意,若有所指道:“少爷要是知道小夫人如此……一定会很高兴。”
李窈窕奇奇怪怪看了刘启之一眼,哂笑道:“说什么呢,咱们大启造书可不便宜,万一我们到时候没钱了,这一屋子书都能变卖,是财产,财产懂吗?”
刘启之:“……”
说完,阮恬恬便哼着小曲,嘟囔道:“再说了,东村偏远。这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暖起来呢。把这书带去,实在不行还能当柴火烧。”
她提着裙摆往外走,刘启之挑着灯笼站在后面青筋直跳。阮恬恬三两步见后面没人,回过头来问:“怎么不走?”
天色昏暗,烛光朦胧,那影影绰绰的面孔上还留着几分笑意。刘启之怔了怔,面色突然柔和,快步走到阮恬恬身前,为她执灯照亮一弯小路。
虽然她想烧掉自己的书,但总感觉……有几分率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