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说这次考核太难了,而且时间紧迫,只给了一天的准备时间,谁知道里面咋回事。
说这话的人还偷偷瞥同样挤在公示栏前的米粒儿。
很多人附和这种想法,觉着过分。
米粒儿面色冷静,看不出什么表情。
张翠荣就挤在她身后,心情复杂,她想起那次在车间,米粒儿抢回去的那本书,上面全是外国话。
所以这次,根本就是厂里为米粒儿故意制造的一次机会吗?
张翠荣知道这回自己根本没有希望,心里涌起一股普通人无力抵抗命运的无助和悲伤。
她冷笑一声,很快退出了告示栏前的人群。
米粒儿回头,正好看到张翠荣倔强孤独的背影,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她也不晓得厂里怎么会这么出题。
“米粒儿!”刘娜挤进来,抓住了她的胳膊,眼睛亮闪闪的,透着一股兴奋劲儿。
米粒儿跟着刘娜离开人群,到了一处僻静处。
刘娜:“这回你肯定能升,咱厂里只有你懂洋文。”
米粒儿看着对方的信任,笑了起来,然后又恢复严肃表情且摇摇头:“不对,还有一个人呢,你给忘了?”
刘娜一愣。
米粒儿:“白文斌啊,他可是正儿八经本科大学生,第二语言就是英语。”
刘娜震惊了:“但是他为什么不在选拔的名单上?”
按说白文斌是厂里引进的人才,提干应该优先考虑他啊。
刘娜还没忘记自己是白文斌的拥护者,打抱不平的问:“连樊勇都有人提,为什么没人提白文斌?”
米粒儿也不知道,名单公布之后,她也奇怪,吃饭的时候专门问了米卫国。
结果米卫国一点厂里的事儿都不说,只让她好好准备考试,连考试的方向都没说。
米粒儿知道爸爸在避嫌,生怕其他人背后议论给自己闺女开后门。
其实她身份天然摆着,就算再努力,也会有人说她靠老子上位;就算米卫国再公正,也不会有人信他没给家人开后门。
现在周围的议论就是证明。
无所谓,米粒儿才不在乎怎么上位,她只想往上走,进入核心层,获得更多的话语权,方便自己行事。
刘娜还在替白文斌不值:“真是埋没人才……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惋惜。也不对,反正米粒儿你加油!”
她话说一半知道自己说错话,急忙解释,结果越解释越说不清,憋得脸通红。
米粒儿拍拍她肩膀:“不用解释,我懂。”
她肯定不怕白文斌竞争,如果对方真是个人才,就算私德有问题被人搞,难道就没有不在乎私德的伯乐?
分配厂里一年了,也没见对方做出什么建树。
米粒儿倒是担心樊勇。
这个人堂而皇之挂在名单上,而且惯于背后搞鬼,还不知道投在谁的门下,就跟个毒疮一样。
米粒儿想,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有实力才是硬道理。
上辈子老师严厉,米粒儿跟着学会了四国语言,因为血液里流着对纺织业的喜欢,空闲时间没少钻研,硬件软件,可不难不倒她!
同样自信的,还有樊勇。
在人事科办公室,樊勇拍着胸脯对辛主任打包票:“放心吧辛主任,我虽然没学历,但我能管理有学历的人!”
辛主任:“……”
自信是好事,能战术上欺骗自己,吓唬敌人。
…………
考试的那一天很快到来。
虽然大家都说已经内定完了,考试就是遮羞布,但还是涌过去看热闹。
除了今天正常排班的,其余的能来的都来了,连不在棉麻厂上班的家属和放暑假的小孩也来凑热闹。
考试地点就在厂内能容纳几百人的操场上,米卫国专门去农机局借了两台起重机,将还没拆封的新机器从车间内吊到操场。
光这个阵仗,就够厂里人议论好几天。
都说引进了国外最先进的纺织机,其实大家都还没见过呢,今天算是开了眼。
米卫国坐在搭好的简易主席台上,手心紧张的冒出了汗。
昨天米粒儿问他:“为什么会出这种题目,谁想的?”
米卫国没搭理她,还惹了王爱英和米昊生气,说他太傻。
其实厂里的议论他也听到了,此时此后,又希望米粒儿赢,又希望她不赢,就很矛盾。
书记今天也来了,是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本来是副县长,兼职棉麻厂党委书记。
他就坐在米卫国身边,偏头看着米卫国,安慰:“老米,用人不避嫌,领导不说了,管它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书记这么一说,米卫国的紧张情绪还真慢慢退散,生怕米粒儿丢人的想法占了上风。
还是赢吧!
哪有盼着自家闺女输的?
米卫国坐正,看向底下的观众席,王爱英和米昊就很抢眼。
米昊举着快硕大的牌子,上面写着:米粒儿加油!
王爱英举着那种鼓号队小朋友才拿的塑料花,一副随时喝彩的架势。
米卫国:“……”
跟这俩一比,米粒儿其实一点也不丢人。
再看米粒儿,一身白衣黑裤,乖乖坐在预备席上,身体微微后倾,正跟宋家那个小子说话。
其实米粒儿并不想跟宋宏伟说话,她正在心里预习看过的基本英语专业书呢。
是宋宏伟主动过来,塞给她一瓶汽水:“米粒儿,别紧张。”
米粒儿一点都不紧张的,紧张有啥用啊。
她将宋宏伟送的汽水放在面前的小桌上,一点喝的意思都没有。
宋宏伟就觉着她还是紧张,他伸手将汽水瓶子敲开,重新放桌子上,轻声安慰:“没事,你现在是最有优势的那个。”
米粒儿听着不对,回头朝他看了看。
天气太热,阳光又毒,晒的她两颊通红,鼻尖冒汗,更显着皮肤粉嫩滑|腻。
宋宏伟咽口水,带着邀功的心理,用只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将白文斌给刷下去了!”
米粒儿愣住,原来是宋宏伟做的。
宋宏伟看向她,目光深邃:“他私德差劲儿,配不上你,米粒儿,你值得更好的!”
打听到白文斌竟然敢动米粒儿,宋宏伟很恼怒。
大学生了不起,大学生来到棉麻厂也得给他盘着。
会议上有人提名白文斌,他直接给一票否决了,借口就是私德不行,还跟人结仇,现在还请假在家不上班,责任心太差。
他否认,宋团结肯定帮自己儿子。
然后大家也想起来,白文斌好像跟米厂长的闺女也不对付,都闭上了嘴。
米粒儿能想到当时的场景,突然有点不适应。
这就是没有话语权的悲哀,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赢!
米粒儿目光坚定起来:“宏伟哥谢谢你,现在我想安静一下,好吗?”
“好。”宋宏伟知道米粒儿太紧张,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不再说话。
他就坐在米粒儿后面,为她保驾护航。
张翠荣也来了,她本来想放弃,但又不甘心,就想着机器大同小异,自己在台上操作了十几年,就算不认识外国字,操作应该差不多。
她有意无意观察米粒儿,见对方闭目养神起来,张翠荣也闭上眼睛回忆自己上机时的各种操作细节。
机器已经摆好,工作人员将外包装去掉,还扯来了老粗的工业电线,就等着有人将机器粗装好后通电开动。
米卫国咳嗽一声,敲敲话筒:“都来齐了吗?”
“还差个樊勇!”有人大喊。
众人哄然大笑:“樊勇小学都没毕业,机器都没摸过,肯定不敢来了!”
米卫国转头问辛主任:“咋回事?你派人去找找,不来也不给说声。”
辛主任脸色犹如猪肝,都快坐不住了。
就在大家的嘲笑声中,人群突然一阵骚动,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是樊勇来了。
他还不是一个人来,领着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人。
众人议论纷纷:“乖乖,差点忘了白文斌。”
“咋,樊勇不考了,让给白文斌了?”
“谁知道呢,嘿嘿,有好戏看了。”
大家真的以为这场考试就是为米粒儿设的,没看连唯一的大学生白文斌都不在名单上。
结果,人家来了!
米粒儿回头似笑非笑看了宋宏伟一眼,刷下去又怎样,人家还来还是来。
不说职工们惊讶,主席台上的人也惊讶。
宋团结:“白文斌咋来了?”
辛主任:“嗯……”
等樊勇坐到预备席上,白文斌坐到他身后的时候,大家又看不懂了。
白文斌如果参与竞争,为什么不坐预备席?
樊勇不是不考了吗?
主持考试的小王看了看大家,问:“樊勇,你考不考?”
“考啊,我这不来了吗?”樊勇悠然自得,还有空挑衅的看向米粒儿。
米粒儿没搭理他,只想着两个人唱得这是哪一出。
然后樊勇又说:“对了,翻译说明书和操作机器,我需要一个帮手,就是白技术员!”
众人:“……”
还能这样?
小王:“……合适吗?”
因白文斌的到来感到恼怒的宋宏伟,第一个站起身反对:“樊勇,你竟然公然作弊?”
樊勇目光一闪,躲开宋宋宏伟的怒视:“那个,考试只说翻译出来能让机器正常操作,没说非要本人吧?而且选的是管理人员,又不是技术工,我只要能领导住人就行,对不对?”
宋宏伟被他的强盗逻辑惊呆了,面色阴鸷,握紧了拳头:“你算什么东西,在一群领导面前破坏规则,不想混了吗?”
樊勇迟疑了一下。
他身后的白文斌起身:“法无规定既无罪,法无禁止既可行,厂里确实没有规定不能找外援,我自愿帮樊同志的。”
大家面面相觑,别说,明知道他们钻了政|策|的空子,但白文斌这两句话很有道理,都没办法反驳。
白文斌环顾全场,最后目光落在米粒儿身上:“樊勇同志小学没毕业,这是众所周知。”
“从来考试都按照参考人员的平均水平来制定题目,这回考试本来就超纲,相信参考的人心里都清楚怎么回事。”
要不咋说是大学生呢,三言两句将大家心里想法堂而皇之说出来,比樊勇那边跟宋宏伟叫嚣厉害,立马激起了普通职工的反抗精神:
“没错,要公平公正!”
“人家愿意给樊勇帮忙,不让帮是怕有人落选吧。”
“这么明显,谁瞧不出来啊!”
“果然是大学生,说话就是有水平。”
“莫欺少年穷!”
米卫国脸都黑了,但现在场面不受他控制。
宋团结也面露难色,侧身对厂书记解释:“书记你千万别被他们给误导了,到底咋回事您也清楚,老米也是没办法,真没想给自己闺女开后门。”
厂书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抬手将众多议论声音压下去,直接示意小王问预备席上的参考人员。
小王:“参考人员认同樊勇找帮手吗?”
公不公平,还得参考人员给答案。
现在台上的参考人员其实十个里面早就主动退出了七个,只有米粒儿、张翠荣和樊勇三人竞争。
米粒儿是主要被针对的,她的意见根本不重要,关键是张翠荣。
如果她同意,白文斌就能作为樊勇助手上台跟米粒儿竞争。
张翠荣无所谓,反正注定陪跑:“我没意见!”
小王又向米粒儿询问。
米粒儿风轻云淡一笑:“我也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