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给你一个交代

谢景洲对谢宝瓒的印象还停留在梳着两个包包头,眉眼间还有未脱的稚气,眼睛如黑曜石般亮闪闪的儿时模样。再见面,妹妹已经是大姑娘了,他有点不适应。

两人在这马棚一样的茶寮找了张靠里的桌子,庄嬷嬷将谢宝瓒的全套用具都拿出来,不沾染茶寮里的东西。谢景洲见服侍谢宝瓒的人不是以前那些美貌丫鬟,便问起来,“楼珠她们呢?”

“被带走了!”谢宝瓒朝南边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谢景洲知道谢家跟着太子朝南迁移了,他有点不理解父亲的选择,试探地问道,“父亲知道吗?”

谢宝瓒转动手中的茶杯,小红泥炉子在旁边烧着松果,吐出的气味芬芳,茶水噗噗噗地冲着壶上的盖子,童嬷嬷给二?人续上了一杯水。

“二?哥,谢大人的事,我不太清楚。当时,城楼上,太子殿下拿祖母和母亲她们威胁我的时候,父亲也在。”

谢景洲倒抽了一口凉气,很多传闻在谢宝瓒这里得到印证的时候,他才明白,过去的那个家已经不在了,时光如同一把死神的镰刀,将过去与现在一分为二,他的信仰也在这一刻崩塌。

他心里有个呼唤,催促他选择什么,可他不想搭理,只想一只手握住过去,一只手抓住未来。

谢宝瓒牵了牵衣袖,她端起茶杯,将温热的茶水饮尽,又问候了谢景棠和嫂嫂侄儿们,谢景洲已经无心寒暄这些事,只说了声“都好”,他有些失魂落魄,军旅生?涯早就将他磨得没有什么心机,问道,“妹妹,父亲为什么要跟着太子走?当今皇上对他不好吗?”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魔,这心魔,也叫执念。过去做过的一些事,就像人生的一道坎,过不去,放不下也忘不掉,自己跟自己较劲,想抹平所?有的痕迹,便拿相关的人作伐。

谢宝瓒不想评价谢翃,便不吭声。

谢景洲深吸一口气,“妹妹,我回去找大哥商量,总会给你一个交代!”

谢景洲站起来要走,谢宝瓒拉住了他,“二?哥,不用给我什么交代,这些事和你,和大哥都没有什么关系。”

她一时着急,便忘了遮掩,谢景洲一眼便看到了她手腕掌心里的红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一根红色的线,从左手无名指上蔓延向上,穿过掌心,没入了她的衣袖口里。谢景洲欲掀开她的衣袖,谢宝瓒忙抽出了手,脸都红了,“二?哥,你做什么?”

“你是我妹妹,我能做什么?”谢景洲急了,也不走了,坐下来,指着她的手,“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毒?谁给你下的毒?”

这时候,谢景洲才看到谢宝瓒的脸色不好,白得透明,脸上细微的血管都能看到。他走那年,谢宝瓒多么健康啊,一天到晚都停不下来,他还愁过,不知道是不是妹妹练功才会那么精力旺盛,将来要是她喜欢的少年嫌弃她怎么办?

“不是!”谢宝瓒摇摇头,“二?哥,你不要想多了。”

“萧凌辰呢?这个时候他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我要去找他!”

谢景洲太了解谢宝瓒了,她要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谁都没法从她嘴里问出个一二?三?来。他起身就往外走,一个人冲了过来,差点与他撞上,见面就扑倒在他跟前行?了个大礼,“谢二公子,谢二将军……”

“我知道我是老二?,不用一遍又一遍提醒!”谢景洲脾气不好,也不管来人是谁,开口就吼。

“我叫邱大安,我要从军,想进长枫军!”

“长枫军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吗?”谢景洲彻底不讲道理了。

谢宝瓒觑了来人一眼,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生?得有点腼腆,一说话就很激动,好像是谁逼他开口,“你叫邱大安,是从京城出来的?”

“是。”邱大安不敢看谢宝瓒,但他知道谢宝瓒的身份,“郡主,我父亲叫邱桐。”

“原来如此。”谢宝瓒便帮他说话,“你起来吧,你想参加长枫军,是为了对付燕军吗?其实也不必大老远跑到澶州去,附近两位将军麾下应该都在招人,蒙大将军和徐拓徐将军那里我都能说上一句话,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引荐。”

邱大安是个读书人,也不蠢,听了这话,大吃一惊,“郡主,徐大将军和蒙大将军都是从燕地来的。”

“从哪里来的不重要,我且问你一句,你参军仅仅只是为了替家母雪耻?”谢宝瓒似乎很失望,“如今国破山河碎,百姓民不聊生?,邱公子当初读书的初衷是什么?也是为了替家母争口气?”

邱大安被谢宝瓒一句话就勾起了很多回忆,他小时候母亲对他管教很严,每天睡三更起五更,要比同龄人多做很多功课,每次考试都要保证名列前茅,若是不能,就要跪在庭院里将整本书罚抄十遍。他曾经恨过母亲,但有一次看到母亲望着北方流泪,他就不恨了,开始恨父亲,要不是父亲抛弃了他们,他也不至于要承受母亲的迁怒。

他最开始学识字,读书的初衷是什么?邱大安竟然记不起来了,但绝不是为了给母亲争气。

“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邱大安愧疚地道,说了一句标准答案。

谢宝瓒笑了笑,“以前是什么初衷不重要了,我只想问公子一句,如今参军的目的是什么?”

谢宝瓒的声音很好听,说的话也是循循善诱,与邱大安这些年听过的每一句话都不一样,他顿时激情澎湃,高声道,“为安天下而参军!”

“即使如此,我劝公子不必去澶州了,就近参军,多学本领,将来好杀敌疆场!”

谢宝瓒写了几个字,掏出一枚小印钤了个印章递给邱大安。邱大安千恩万谢地走了。

谢景洲冷静了下来,他寻思谢宝瓒对辰郡王应是很信任。他久居北境,对燕北王府那点烂事了然于心。萧凌辰那样宁折不屈的性格,是不可能与燕北王府冰释前嫌的,一旦他有机会,定然会报这十多年的仇与怨。而眼下,萧凌辰已然掌握了这个机会。

谢宝瓒此举也是在委婉告诉谢景洲,她已经选择站在萧凌辰这一边了。一个人而已,不值得谢宝瓒又是写字又是用印,她做这些也是在告诉谢景洲。

一手过去,一手现在,谢景洲已经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可笑而又自私。这么多年,谢宝瓒为了谢家,为了逍遥阁付出的还少吗?谢家对不起她,他凭什么要求谢宝瓒原谅谢家呢?

“二?哥,如果你坚持要给我一个交代的话,我求你和大哥,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要和燕北王府联手。”谢宝瓒说完,退后两步,一辑到底。

谢景洲连忙推开,一把托住谢宝瓒,“你做什么?你有什么要求,直接说就是了,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莫非在你心里,我和大哥都不是你哥哥了?”

“我知道不管我提什么要求,大哥和二?哥都会想尽办法帮我达成。只是,这件事,我担心会和谢大人的立场冲突,若果真到了那时候,大哥和二?哥不要为难,无论你们怎么选择,我都能接受。”

谢景洲心里咯噔一下,他倒是忘了这一茬,只是他看到谢宝瓒手心里的那根红线,硬下心肠,“不管大哥怎么选择,我都会答应你,你永远是我妹妹。”

“多谢二哥!”

谢景洲才出茶寮,传令兵就来了,北境再起烽烟,燕军再次攻城,他快买加鞭连忙朝澶州赶过去。

谢景棠已经收紧了兵线,筹集了十万兵力,与燕军的十五万大军对峙。

战火暂时还没有蔓延开来,兄弟二?人已经接到了谢翃送来的太子的旨意,尽量与燕军讲和,眼下他们应当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萧凌辰。

萧凌辰挟天子以令诸侯,乃是天下人的公敌。如果谢家兄弟愿意让出一条道来,燕军愿意出五万人与长枫军一起围攻京城,解救昭武帝,而燕军另外十万军,足以将大魏驱逐出境。

“大哥,我做不到!”谢景洲摇摇头,痛苦地望着谢景棠,“我答应了妹妹,不与燕军联手,而且我不相信萧长懋那个老贼,这么多年,他处心积虑难道不就是想入主乾元殿吗?”

“糊涂!”谢景棠呵斥他一声,“这是你我能决定的事吗?太子殿下的钧令,还有父亲的选择,我们做子女的……”

“做子女的怎么了?这是一家之事吗?事关天下,事关将来谢家的安危。还有,咱们谢家对得起妹妹吗?当年她才五岁,谢家将她送到宫里,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下蛊,护国寺的那个老和尚不是东西,难道你我也能不做人吗?”

谢宝瓒被下蛊的事,最后还是被谢景洲给问出来了。庄嬷嬷跪在他的面前声泪泣下,“郡主是老奴一手带大的,将来她要是活不成了,老奴是要一起下去服侍郡主的。郡主一直放不下楼珠四人,二?公子若是办得到,将来无论如何要帮楼珠她们寻个好归宿。”

谢景洲这才知道,自己妹妹心仪安北侯,本来是未婚夫妻,却无法亲近,她命不久矣,不想死在京城,才说是出来寻解药,但谦妃已死,她亲手炼制的蛊毒,还能寻得到解药?就算有,短短时日,运气得多好,才能恰好遇到这种高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