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一遍遍地看着封后圣旨,她盯着最后的四个字“永不?废黜”四个字,看了很久,最后才满意地露出笑来。
“我知道,把我的女?儿送上皇后的宝座,不?一定能让她幸福。可这是我这个当?娘的,唯一能够做的事了。英国公府欠了我女?儿的,都要吐出来。”
范氏并不?知道,谢宝瓒身上中了情殇蛊。郭崇却知道,所以他才会选赵昭。赵昭并不?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但他为了范氏母女?,别无选择。
英国公府的祠堂里,郭崇跪在祖宗的画像前,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剑,一场流放,将?当?年鲜衣怒马的英国公身上豪放奢靡的贵族气?磋磨得一干二净,人生无常也让他体会得不?能再深刻了。
以至于,他不?想回到京城,在边疆多年,他反而自在许多,还可以自欺欺人地想,身为军人,他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只要能够守护大雍的百姓国土安康,他和郭家的子孙受再多委屈也值得了。
但,他终究还是不?得不?回到京城,再一次看到高高在上的那个人,郭崇才发?现,背叛和牺牲是一道刻在身上无法愈合的伤口,经年越久,伤口就越深,越无法忍受。
人这一生,所为的到底是什么?郭崇早就过了不?惑之年了,他早该明白这个道理,原以为身为军人,为的应当?是国与民,可一个人的身份,并不?能做到那么纯粹,他还是个男人,一个父亲。
邱姨娘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她想从自己的院子里出去,这么难。皇上还活着,山陵并没有崩塌,她却走不?出自己的院子了。
“让我出去!国公爷呢?我要见国公爷!”
邱姨娘拍打着门框,可是外面的人就跟死?了一样,没有人应她一声。
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邱姨娘听这声音太熟悉了,她喊道,“云樱,云樱,快让人把姨娘放出去!”
郭云樱只让人把窗户打开了半扇,堪堪露出了邱姨娘的一张脸,“母亲说妹妹出生的时候,是你骗了她说妹妹死?了,也是你让人把妹妹抱走的,为什么?”
邱姨娘愣住了,她大约从未想过,问这件事的人会是自己的女?儿。最近想不?到的事太多了,宫里也没有人来找她,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谁也帮不?了她了。
她为英国公府诞下了长子,出卖枕边人,若最终连个夫人的封号都没有,她这一生为的又是什么呢?
“云樱,是夫人让你来问姨娘的吗?你就那么相信夫人的话?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就算不?为姨娘,也应当?知道,凭姨娘一个人,能够把一个孩子怎么样吗?”邱姨娘痛心极了。
郭云樱并不?关心到底是谁做了这件事,当?年若不?是那个小?婴儿被遗弃,她就不?得不?跟着一起被流放,她不?可能有机会在乔家过那些年安逸的日子,也不?可能嫁给乔榛与。
原先,她是多么庆幸自己,如今她就多么憎恨姨娘,她宁愿跟着被流放也不?愿嫁给一个短命鬼,年轻轻就守寡,不?知道将?来的出路在哪里?
“母亲把我的嫁妆都拿回去了,姨娘,你告诉我,将?来我靠什么生存呢?你有嫁妆吗?你就算有,也不?会给我吧?你留着那些都准备给哥哥,你怕将?来嫂嫂不?给你个好?脸色?”
“你胡说!”邱姨娘被女?儿道破心思,“你哥哥是我生的,我还会怕他不?孝顺我?”
“是你生的又怎么样?我能喊你是母亲吗?哥哥他喊过你母亲吗?他敢吗?姨娘,你少?自欺欺人了,我们都不?是太太生的,可我们谁不?喊太太一声母亲?”郭云樱流着泪,“太太相中了一户人家,要把我送过去给人做妾。太太说,妾生的,只能当?妾。”
“她敢!”邱姨娘总算是露出了真面目,把那件包裹多年的温柔外衣撕了下来,目呲欲裂,“这国公府还轮不?到她做主,你祖母还活着呢,还有皇后娘娘,她不?是很喜欢你吗?她们都会护着你的。”
“姨娘,你是国公府的姨娘,这么多年,你到底是在为谁做事?那个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说你是为了我能够嫁进乔家,才把妹妹扔了,真的是这样吗?”
郭云樱失望地看着邱姨娘,眼中慢慢地浮上了憎恨之色,她曾经多么庆幸自己有一个能掐会算的姨娘,从她出生开始就为她谋划好?一切,嫡出身份,高门贵婿,丰厚的嫁妆,她也原以为自己会幸福一生,海市蜃楼终归只是海市蜃楼,偷来的,永远见不?得光,如露水一般短暂。
范氏坐在老国公夫人的屋子里侃侃而谈,她就像看不?见老夫人脸上的怨毒一样,自顾自地说着,“虽说年纪大了些,如今也赋闲在家没什么事做,可家境底子还在,那边也愿意趁着热孝把大姑娘接过去,说好?了当?女?儿一样宠着,我就放心了。我养了她一场,这府上再没有比我更疼这孩子的了,我跟前没个一儿半女?的,我不?疼她,还能疼谁呢?老太太觉着如何??”
地上的婆子偷偷觑着老夫人的脸,见老夫人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过去了,都不?由得为老夫人捏了一把冷汗,婆媳斗法半辈子,如今儿媳妇是半点都不?肯让着婆婆了。
“你为了报复我老婆子,连国公府的脸面都不?要了吗?堂堂的国公府女?儿,就算是庶出的,也不?至于要给人当?妾!”
“看老夫人说的,媳妇一直把老夫人当?亲娘一样看,说什么报复呢?老夫人做了什么,值得媳妇报复?”范氏笑了笑,“云樱这孩子是个命苦的,媳妇请护国寺的高僧苍雪大师给她批了个命,说她命中克夫,注定无子。这话我都不?敢在外头说,生怕乔家的打上门来,人家好?好?的独子被云樱克死?了,咱们上哪找个大活人赔去?”
外头传来“咚”的一声响,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老太太已经顾不?上了,指着范氏想骂又不?敢骂,“你,你”两声,眼睛一闭,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我还有什么呢?范氏心里想着,她笑着站起身来,头一次发?现,把老太太气?成这样,是这么爽快的事,难怪老太太每天都要把她气?上几次。
“母亲,母亲!”
郭云樱及时醒了过来,她膝行?几步,抱住了范氏的腿,哭道,“母亲,女?儿知错了,女?儿知道,祖母保不?住女?儿,皇后娘娘也保不?住女?儿,这世上能够保住女?儿的只有母亲了,求母亲怜惜!”
范氏斜睨了她一眼,婆子们上前来将?郭云樱拉开,郭云樱还在挣扎,范氏已经很不?耐烦了,“我怜惜了你十四年,谁怜惜过我的女?儿?”
“母亲怜惜了我十四年,这十四年里,妹妹难道没有人怜惜吗?我听说卢夫人疼爱妹妹,谢老太太把妹妹当?掌中宝,谢家的三位公子快把妹妹宠到天上去了,妹妹在谢家有什么不?好??”
是啊,有什么不?好??正是因为太好?了,好?到叫人挑不?出刺儿来,才更加让人憋屈。
范氏很快就体会到了方才老太太的那种?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感?受。她的女?儿从小?被人批出了护龙凤的命格,看似宫内宫外都受宠,实?则是行?走在刀尖之上,她小?小?年纪,是如何?应对这些的?
试问,这满京城的贵女?,又有哪家的父母会让护国寺的老秃驴给自己的女?儿批命,还批出这样的命格来?谢家这些年,因“护龙凤”这三个字,赚取了多少?好?处?
还有她聪明的女?儿,从小?抛头露面地行?走在各种?凶杀现场,看似风光无比,可范氏只要一想到这些,就有锥心之痛。
谢宝瓒歪在老太太的怀里,她暂时不?去想一些事情,但脑子里却反反复复地想到她那年进宫,是老太太带她去的,灵安约她一起去玉芙宫玩,她不?想去,皇后娘娘催她过去,还跟老太太说,“灵安是个乖孩子,会好?好?照顾宝丫头的。”
老太太欲言又止,最后,像是不?忍看她,回过了头。只可惜,那时候,她还太小?,看不?出老太太眼中的那份不?忍。而如今,这份不?忍,刻印在了她的心头,她想,这辈子,她怕是都忘不?掉了。
很多事,就算随着时光久远了,看似过去了,实?际上在当?事人的心头并没有过去。
“你二妹妹不?懂事,祖母不?喜欢她,祖母只疼爱宝儿一个。”老太太抚着她的头顶,让人把她的嫁妆单子拿过来,“都是你以前说要的,祖母都给你列在这上头了,瞧瞧还有没有漏了的。”
嫁妆单子密密麻麻一大本,恨不?得把谢家的家产都陪嫁了一半去了。谢宝瓒接过来,欢天喜地地从头看到尾,“大哥和二哥有没有说回来给我送嫁?”
“信儿都没有送到呢,哪这么快?”老太太被孙女?的天真无邪逗得笑起来了,“这最后两页是你大哥和二哥年前送信回来,要给你的添妆。他们都惦记着你呢,就怕你哪天被许了人家,这天高水远的,他们来不?及给你添妆,年年都要写信回来,添了又添。”
谢宝瓒的鼻子有些发?酸,“皇上只指婚了,钦天监那边还没有算好?日子,时间还早呢。”
不?管怎么说,这辈子,她是摆脱了赵昭了。但她身上的情蛊,比那宫墙都要坚固,牢牢地将?她和萧凌辰隔开,这喜庆的,贵重?的嫁妆单子,如同她的陪葬品一样,她很想问一句,“祖母,您知道我身上的情蛊吗?”
曾经,她怕谢家人担心,没有把情蛊的事告诉他们,但他们真的不?知道吗?
谢宝瓒不?由得难过,这是谢家给她的买命钱吗?过去十四年,他们之间的这份亲情难道都是假的吗?她不?想猜忌,可是猜忌的种?子已经埋下了,无论谢宝瓒如何?辩解,她都很难去说服另一个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今天的更新总算是码完了,要了我一条老命。又感冒,又来大姨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