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戏精上身

狱卒中有人全身震颤了一下,谢宝瓒只当自己没有看到,她朝后挪了一步,将米浆水盆让开,所有狱卒一一上前将双手泡到米浆水盆中。

韩岱不解,既然有人给黑衣人投毒了,这人死有余辜,谢大姑娘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为这人解毒呢?

“大姑娘,若是此人的毒解了,我们岂不是抓不到凶手了?”韩岱问道。

“大人所言极是,只是,我这人一向心善,见不得人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比起人命来,能不能抓到凶手,都是其次!”

谢宝瓒眼角余光中,看到那狱卒释然,轮到他时,他也迫不及待地将双手插/入了米浆水盆中。

谢宝瓒的眼尾一挑,锦屏已是快速上前扣住了这人。

“凭什么要抓我?”那狱卒便看到,自己的食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黑,一股钻心的疼痛顷刻间袭来,他痛呼一声,这时才知道上了谢宝瓒的当了,“你骗我,你这个毒妇,你骗人!”

“闭嘴!”锦屏脾气不好,膝盖一顶,这人便如一摊烂泥趴在了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韩岱看得有点懵,虽害怕,还是忍不住问道,“谢大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韩大人,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觉得我那么好心善良到去帮一个坏人解毒?我又不是佛祖。”谢宝瓒笑得天真烂漫,嘴里说的话,却阴森森,“乌木毒若不入口是毒不死人的,但一旦与米浆水融合,便能很快渗入骨血,最后就会出现我方才说的那种情况。”

行,谢大姑娘怎么说都有道理!韩岱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当年在金銮殿上策论时的慷慨激昂,未必就战得过谢大姑娘的口齿伶俐。

更何况,他平日里要仰仗谢大姑娘的地方还很多。

“啊!”死到临头,狱卒有些癫狂起来,还要开口大骂,一个甲士将一只死老鼠塞进了他的口中,很快就被拉走了。

韩岱看了想吐,谢宝瓒却是面不改色,“韩大人,这人是你手下的狱卒,不是什么铜牙铁齿,难以撬动的死士,这一次,不用我教您如何从这人嘴巴里撬出点东西来吧?”

“不,不用了!”韩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本官一定会严加拷问,揪出背后主使。”

韩岱这次倒是不辱使命,很快,就通过严刑拷打让狱卒招了,只是,对韩岱来说,招了也不是一个什么好消息,因为他招出来的人是五皇子府的一个管事。

韩岱不敢多问,梳洗一番,把身上那些牢狱之气都疏散尽了,赶紧进宫去向皇帝汇报。

流言比韩岱的速度要快多了,他才走到宫门呢,五皇子殿下□□的消息便如同春风一般吹遍了整座京城。

传到谢家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五皇子因不愿和谢家结亲,便花重金买凶意图杀害谢大姑娘”,据说,那些黑衣人都是北边一个名叫“不留行楼”组织的人,擅长刺杀和使毒,眼看刺杀行为失败了,五皇子便一不做二不休,又干起了这种杀人灭口的勾当。

“是谁在外面造本王的谣?”五皇子气不打一处,要是知道是谁,他一定撕了这人的嘴。他一贯知道京城中人擅长造谣,谁家的白母猪下了一头黑崽,转眼就能被人传成这家的白母猪居然下了一头黑狗,日常自己还挺喜欢听这种没有逻辑的八卦,但一旦看的是自己的笑话,感受就不好了。

“殿下,眼下是不是应该赶紧去一趟谢家,最好能够和谢大姑娘当面说清楚?这要是引起误会就不好了。”王府的管家提醒道。

“对,你说的没错,备重礼,本王亲自走一趟!”

赵昭连忙沐浴更衣,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他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五辆马车,每一辆马车都被箱笼堆得满满的,从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到珍贵药材和寻常玩具,无一不精致,显得送礼的人非常用心。

“五弟这是要去哪里?”

路上遇到太子,太子皱眉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不年不节的,这是要去给谁送这么重的礼?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赵昭此时没什么心情和太子解释,他示意车辆朝旁边让一让,最好让太子快点离开。

寻常情况下,要是一个人问了另一个人问题,后者避而不答,问问题的人就应该识趣,赶紧闭嘴。可是,赵旭当太子当久了,就忘了“识趣”二字怎么写了,继续道,“五弟是因为城中的流言准备去谢家的吧?”

赵昭心说,你既然知道,还不快让路!

“是,臣弟和谢大姑娘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比寻常人都要深厚些,臣弟不愿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让谢大姑娘对臣弟有什么误会。”

“五弟,你乃皇子,在谢家人面前你是君,他们是臣,君臣有别,你怎么能够纡尊降贵去给谢家人送礼呢?”

赵昭一听这话舒坦了,他似乎看到了太子倒霉,眼睛都亮了很多,心说,有本事这些话你当着谢宝瓒的面说啊,最好明天,啊不,一两个时辰,太子这番话,也跟他“买凶杀谢宝瓒”的流言一样满京城都是。

“太子殿下,我与宝瓒之间,终究是与别人不同的,即便身份有别,可是对宝瓒,我始终无法做到寻常相待。太子殿下的话,臣弟会放在心上,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特殊对待的人,还请太子殿下理解!”

太子也就没办法了,心说,这大约也是父皇认为五弟不适合储君之位的地方。

谢翃在给他上课的时候也说过,人是有感情的,但为人处世,最应当学会的就是,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一定要用理智战胜感情,身为储君,这一点尤为重要。

太子摇摇头,先骑着马离开了。

赵昭依旧带着车辆浩浩荡荡地往谢家去。

谢宝瓒才沐浴完,准备睡觉,听说五皇子来送礼了,她整个人也精神多了,“既是送了这么重的礼,那就见一面吧。”

“姑娘,请景王殿下在哪里见面?”

“就在朝晖院吧,我一个女儿家,怎好私自见外男?”

秉着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姑娘怎么说都没错的原则,四美婢也不觉得才去过刑部大牢一趟,指点了一番凶案的姑娘,和景王殿下见面有什么不对。

但既然姑娘都已经吩咐过了,说她和景王殿下一日日大了,以后不好再来往,让她们以后对景王殿下该如何就如何,四美婢便将见面的地方安排在了朝晖院的明间。

朝晖院是老太太住的地方,谢宝瓒在朝晖院住到了十四岁,今年开春才搬回自己的院子。

赵昭派人将礼单给了庄嬷嬷,他大阔步地进来,才走到门口,就听到谢宝瓒哭得伤心极了,“祖母,您就让我当着殿下的面问一句,就一句,他为何要这么做?孙女儿从未奢望要当景王妃,与殿下有所来往,也是因为祖父曾夸过殿下聪颖,并没有别的心思啊!”

赵昭额头上的汗珠子往下滚,他一步跨了进去,“宝瓒,不是我,我没有,我怎么会派人杀你呢?”

他很想再加一句,我这般聪颖,你为什么还没有别的心思呢?那种心思,你可以有的。

话到嘴边,看到老太太严厉的神色,他还是咽了下去。他要是敢如此唐突,依老太太的性子,不进宫去逼父皇削他的爵,对他严惩才怪呢。

“殿下来了?”谢宝瓒满面泪水,一双美妙杏眼如烟波一般,粉嫩的脸上挂着两行泪,被泪水晕染过的唇瓣透着珠粉般的颜色,看得赵昭喉结一滚,咽了一口口水。

真是太可惜了!

都是母后的孩子,可是太子出生后,要什么有什么,一大群人为他谋划。而他呢,什么都没有,所有人都说,有太子这个亲哥哥,他一辈子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富贵闲散王爷。

赵昭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谁要当什么富贵闲散王爷,都是父皇母后的儿子,太子蠢成那样,都有资格当皇帝,而他,自幼就得谢老太师一句“聪颖过人”,凭什么他就不能坐上那个位置?

既是谢家人给了他希望,那就由谢家人来帮他争取那个位置吧!

将来,他愿意许谢宝瓒母仪天下之位,而依谢宝瓒的风采,也足矣。

而其他的,比如,隆重的恩宠,无边的溺爱,赵昭自认是给不了谢宝瓒了。相反,赵昭并不认为谢家这种养女儿的方式是对的,女儿家,最终还是要相夫教子,知书达理是最基本的素养。

但,当着谢家人的面,赵昭不敢不惯着谢宝瓒。

“宝瓒,难道连你也相信京城中传的那些谣言?你难道不知道,谣言止于智者,我怎么可能会买凶杀你呢?你我之间……”

“景王殿下,可也有句话叫‘空穴不来风’,也有一句话叫‘无风不起浪’,我虽信任殿下,可是殿下心里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我就不知道了。殿下什么都不用说了,看在殿下这么多年照顾过我的情分上,礼物我会收下,但解释的话就不必了,殿下还是请回吧!”

怎么会这样?赵昭愣住了,既是连他解释的话都不想听了,礼物也大可不必收下。

谢宝瓒说完,就埋头在老太太的怀里呜呜呜地哭起来,声音之悲切,闻者落泪。

赵昭听得心里窝了一团火,朝老太太拱手,“老夫人,本王这就回去查这个案子,本王相信,天理昭昭,一定会水落石出。”

到底是谁在陷害他?皇太子?不像!大皇子?赵昭的心里有了一个念头,听说苏贵妃曾向父皇提过要将宝瓒许给大皇子,但父皇没有同意。

“唉!”老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声,摇摇头,“老身这孙女自幼被她祖父和老身娇宠,不曾吃过一点亏,平日里若是无心得罪过殿下,还请殿下看在老身的面上,多有担待,以后老身一定会好好约束她,不叫她再去烦扰殿下。”

“老夫人,本王从不曾烦过宝瓒,本王对宝瓒……”

“心悦之”三个字还在唇边没有吐出来,赵昭便听到一阵拳风闪过,赵昭本能地一让,侧身避开,但下一拳再次至面门,耳边是老夫人的呵斥声,“景秋,还不快住手!”

拳头半路被收了回去,赵昭心有余悸,捂了捂自己的脸,幸好他躲得快,要是脸被伤了,宝瓒一定更加不愿意搭理自己了。

“祖母,孙儿气不过,妹妹天仙一样的人儿,景王殿下怎么能够买凶杀她呢?”

买凶杀他妹妹,景王还没有蠢到这份上,但敢到他妹妹梦里毒死他妹妹,以后逮着景王一次,谢景秋就绝不会手软。

“本王不曾做过的事,谁也休想栽赃到本王身上。”赵昭见谢景秋都报仇上门了,他也不敢多耽搁,连忙告辞离开,他得赶紧进宫去跟父皇解释,并请父皇加派人手尽快破案,他可不想帮人背这锅。

乾元殿的冬暖阁里,皇帝盘腿坐在南窗下的炕上,谢翃跪在地上,声泪泣下地道,“不管陛下如何斥责微臣,微臣绝不会相信殿下是故意犯这样的错,如果殿下果真想要微臣女儿的命,那也是微臣没有把殿下教好,微臣愿意请辞殿阁大学士的职务,一心教殿下学问,一定会把殿下教成一个有成之人。”

贵妃苏氏作惊讶状,“这怎么行呢?本宫虽一介女流也分得清孰轻孰重,景王殿下虽身份贵重,也不能让你辞去职务,一心教导之。陛下这里哪里能够离得开你?”

“贵妃,这里是乾元殿,陛下和谢大人正在议事,你既知自己是女流之辈,后宫之人,就不该贸然多嘴。”皇后不悦地道。

但皇后对谢翃能够站在她儿子一边为她儿子说话,还是非常满意的。谢家百年屹立不倒,大约也是因为谢家人一向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贵妃说的话有道理。”建兴帝弯腰亲自扶起谢翃,“景王并非储君,怎么能得谢爱卿专心一致的教导?朕虽不知他这次是发了什么疯,但爱卿放心,朕一定会对他严惩不贷,也会对令媛做出补偿。”

“舅舅!”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萧凌辰开口了,“我一向不曾来京城,以前听母亲说,京城里卢夫人是奇女子,虽未与卢夫人打过交道,但谢大姑娘去了一趟刑部大牢就能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真让人大开眼界。这世间竟有如此聪慧女子,难怪舅舅要大赏谢大姑娘呢。”

“朕是要赏,就不知道该赏什么了?”

“陛下,平日里您赏的金银珠宝也够多了,要是再赏这些,难免让人生出命比金银的嫌疑来,依臣妾的意思,陛下一向待谢大姑娘如亲女,还不如赏点能护得住谢大姑娘的。”

贵妃说完挑衅地朝皇后看了一眼,“皇后娘娘,您看臣妾说得可对?这一次,谢大姑娘从那些人手里死里逃生,那是因为谢大姑娘命大,也难怪受了惊吓,险些酿成大症候。唉,谢大姑娘真是可怜啊!”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贵妃不要胡言乱语,不过是王府里的一个管事自作主张,怎么就跟皇儿扯上关系了?”皇后怒道。

“陛下……”

皇帝止住了谢翃要再为景王求情的话头,“朕已经决定了,让礼部拟旨,封谢家宝瓒为乡君。”又想到谢宝瓒爱钱财,一个乡君的虚名头她未必满意,既然恩赏,就要尽量让受赏的人感恩涕零,皇帝便加了一句,“食邑五百户。”

竟是有食邑的乡君,这一下连贵妃苏氏都有些震惊了。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谢翃干嚎一声,但为什么不可,他也不说。君王重赏,该意思一下的推辞要意思一下,但真让他不要,他可舍不得。

他女儿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凭什么就不能得个乡君的爵位?有了这个爵位,将来嫁人,婆家也不敢欺负不是?

“别说了,这是朕给小宝瓒的补偿,与爱卿也不相干。爱卿放心,朕现在就召那孽子进宫,看朕不打断他的腿!”

赵昭才走到门口,就听到了皇帝暴跳如雷的这一句,他哪里还敢进去,扭头就准备离开,李祥斋本就尖利无比的声音响起,“五殿下请留步!”

赵昭被定在了原地,他缓缓地扭过头来,哀怨地看着李祥斋,你就不能眼瞎一次啊吗?

李祥斋可不管他怎么想的,笑呵呵地上前来,“陛下才念叨殿下呢,请随老奴进去吧!”

念叨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见赵昭进来,谢翃趁机离开。他并不太相信那些黑衣人是赵昭派的,五皇子虽然野心不小,但他犯不着拿这么多人来对付自己的女儿。更何况,现在所有人都被引导到那些黑衣人是要杀他女儿,而实际上并不是。

皇帝以为谢翃是不想看到要杀自己女儿的凶手,他也能够理解,命人将谢翃好生送出宫。

紧接着,萧凌辰也告辞,“舅舅,您要教训表哥,我就先告辞了!”

“看看你表弟多会体贴人,你要是有他半分,朕也不会这般容不下你!”皇帝起身要取墙上的剑来杀赵昭,赵昭吓得跪都不敢跪了,他尚且不想死,再,圣人不也有“小杖受大杖走”的说法吗?

现在可不是“大杖”了,现在是要动刀枪了。

“陛下,冤枉啊!”皇后跪下来,抱住了皇帝的腿,贵妃连忙去拉皇后,“皇后娘娘,陛下教育皇子,您怎好阻拦呢?”

皇后的泪眼透着凶光,敢情杀的不是你的儿子,但她哪里顾得上贵妃,死死地抱住皇帝的腿,“陛下忘了,那些黑衣死士是在追杀一个面具男子,被谢宝瓒遇到了,并非是要杀谢宝瓒啊!”

萧凌辰朝外走的脚顿住了。

“皇后娘娘,说起来咱们要感谢那个面具英雄啊,要不是他阻拦,只怕这时候,谢大姑娘已经命丧黑衣人的剑下了!”

“起开,朕今日不杀了这孽障,朕,朕……将来何以面对太师啊!”

皇后一阵绝望,果然,活人永远都是拼不过死人的,谢太师那老头子都死了多少年了,皇上竟跟挂念在心头的白月光一样,日夜不忘,三天两头就拿出来念叨一番。

“父皇,你打死儿臣吧,儿臣也不想活了,分明不是儿臣,现在不光是父皇,满京城的人都说儿臣想杀了谢宝瓒,儿臣有嘴都说不清了。”赵昭眼看跑吧,李祥斋不敢让他跑,难道他就这么无缘无故地被父皇杀死?

他要是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这么陷害他,他一定不让这人好过。

“贵妃娘娘,是不是大皇兄雇凶杀人,栽赃到了我身上?”赵昭体会到了“聪颖过人”的好处,脑子里灵光一现,如醍醐灌顶一般,如此一来,所有的一切就都清楚了。

皇贵妃苏氏愣了一下,不过她也不是蠢人,“你大皇兄陷害你做什么?你又不是太子。”

说完,苏氏恨不得把舌头咬断了,“我是说,陷害你有什么好处?别自己做了事不敢担着,就往别人身上推。你父皇一生光明磊落,你们这些做儿子的,做了错事没关系,勇于担当就行。”

敢情这口锅不是背在你儿子身上!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皇后已经把贵妃碎尸万段了。一个妻,一个妾,虽说皇帝在礼法上从来不许庶压嫡,但若没有皇帝明里暗里的怂恿,贵妃敢在她一个正宫面前这么嚣张?

都是皇帝登基之后加封爵位,但皇后的娘家只是伯府,可贵妃的娘家是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