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

“我……我跟你睡床?”

岳烟信不过鹿青崖现在的脑子,又确认性地重复了一遍。

从灯影来看,鹿青崖就守在门外等她的答复,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肯定了她的问询:

“嗯。”

发丝间还留着青柠的余香。这缕气息很熟悉,鹿青崖的发梢往往染着淡烟味,烟味之下就是这个味道。

明明是自己的头发,却漾着鹿青崖的香气。湿凉柔软的长发在肩头一点,岳烟差点以为被鹿青崖的发丝蹭了。

把持住,岳烟,你可正处在事业上升期呢,不能和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纠缠不清,虽然这个女人……很好。

她这样说服自己,转念却又想到,自己正身处在人家的别墅里。某娱乐圈小花深夜潜入影后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不管到底有没有事,想说三道四的人终究还是会说的。

上次躺在鹿青崖的沙发上,她就在心里感慨,这女人真会享受生活,连沙发都软得让人犯懒。一个沙发尚且如此,那鹿青崖的床……肯定更舒服。

斟酌半晌,她得出结论:不睡白不睡。

她把脏衣服泡在盆里,泡透了以后更好洗一些。套上鹿青崖拿来的草莓小裙裙,半干的头发用毛巾裹起来。鹿青崖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洁癖,毛巾不是白色就是接近白色的浅色,岳烟头戴毛巾,看身子是甜妹,看脑袋是偷地|雷的汉奸。

一出门,鹿青崖果然在门边乖乖站着。清浅的眸子里透着几分呆怔,不知道是麻醉剂的残留药效,还是单纯困得发傻。

呆呆地瞅了瞅岳烟的扮相,鹿青崖开口道:

“对不起让你白来一趟,我家没有地|雷可以偷。”

好家伙,先让她家镜子嘲讽了,现在直接被她嘲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物似主人型?岳烟没想和她掰扯,折腾了一天零半宿,也没力气和她掰扯,直截了当地问道:

“可以睡觉了吗?三点了。”

“哦……好,上楼吧。”

或许是岳烟的错觉,鹿青崖回答的时候,好像有点羞涩。

不愧是大户人家,像岳烟这种窜一窜才能够到中产阶级水平线的人,一般都说“进屋睡觉”。鹿青崖可倒好,住在市中心的二层别墅,睡个觉还得爬楼梯。

别墅的旋转楼梯坐落在东北角,形成夹角的两面墙设计成玻璃的,上楼时能开阔地赏见都市夜景。上了二楼,路过健身室、书房以及鹿青崖自己布置的戏剧排练室,才是睡觉的卧室。

大户人家,真是大户人家。岳烟在心中感慨着,听见卧室门被推开的声音,忍不住伸头往里头看——

不是,你家这么大的地方,买张一米八的床能挤死你吗?

望着眼前一米二的单人床,她发出感慨。

不是她吹,床旁边的狗窝看着都比这宽敞。

见岳烟的注意力全在床上,鹿青崖敛起眼神里的痴呆,竭力憋着笑意。

眼前这个房间是秋姨的卧室,身为一个几乎没有消遣娱乐的无趣工作狂,她自己的大宽床在书房里,没有单独的卧室。

只够一个人睡的单人床,狗子还非要占据一席之地,让本就狭窄的空间雪上加霜。鹿青崖非常自觉地爬到里面去,枕着狗子打开被子,一脸躺在床上等岳烟的样子。

岳烟眨巴眨巴发干的眼睛,无奈道:

“我还是去楼下睡沙发吧。”

鹿青崖没回答,就只是趴在枕头上,小脸儿堆在交叠的手臂里。凤眸的线条柔软下来,有点软趴趴地瞅着她。

这小眼神儿,看得岳烟差点以为自己是个无情渣男,欠了眼前人什么情债似的。

算了算了……她认输地妥协,在床边坐下,以尽量不会紧挨鹿青崖的力度一步步往里头挪。好不容易躺下,她困得什么心思都没有,伸手按在床头灯的开关上问道:

“关灯了?”

“我看会儿书再睡,你先别关……”

鹿青崖面孔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道。

都三点多了,床头灯还这么暗,你看哪门子的书?岳烟忍不住暗中吐槽道。见她整个人都藏进被窝里,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不会是怕黑吧?”

鹿青崖白皙的面孔上浮起一道桃色,软糯的双唇还在嘴硬:

“我……不怕。”

一看就是怕黑,话都说不利索了。岳烟心中憋笑,听她这样说,故意反问道:

“那我真的关了?”

鹿青崖看向她的目光似乎有点隐忍,又有点委屈,委屈她为何非要戳破,就不能给当姐姐的留点面子吗?见她似乎执意要关,纠结地咬了咬下唇,将整个人包括脑袋在内都藏进被窝里:

“关吧。”

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非要我自己承认怕黑这一点吗?鹿青崖躲在被窝深处,本就疏淡的眼眸更添几分失落。这岳烟,枉我还给她过生日。

早年间跑龙套时,明明是主演耍大牌耽误进度,导演却只拿她开刀,把她骂的浑身全是毛病。或许是逆反心理作祟,即使如今功成名就,她也从不肯承认自己有什么小毛病,哪怕是怕黑这种再细微不过的事。

窝在被子里头无心地摆弄着指尖,她听见一声脆响,被子外蒙蒙的光骤然离去,只留无边无际的黑暗。将面孔死死掩在枕头里,只要她藏得够深,黑暗就找不到她。

但是终究有人能找到,比如躺在她枕边的那位。

“鹿青崖,你今年多大?”

岳烟的声音把夜色撬开一道缝,缓缓渗进她的耳朵。她背对岳烟侧躺着,尽量平静地说道:

“过年就三十一岁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轻微发颤的笑声。岳烟用手捂着嘴,妄图将笑意全都含在嘴里,却还是不小心从指缝里泻出一丝。

鹿青崖心中有气,拿出前辈兼影后的身份,颇为威严地咳了一声。岳烟没想真的惹她生气,尽力将笑意忍下去,低声问道:

“都这个岁数了还怕黑?”

三十一岁,在别的行业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在娱乐圈,却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的太阳了。每年从戏校毕业的小姑娘数以万计,清澈的眼神中毫无名利的污浊,面容姣好,精力充沛。跟人家拼青春,永远是自取其辱。

三十一岁的老女人抿了抿嘴巴,说起话来有点别扭:

“满减了不行吗?……满三十减二十七。”

“行行行,随便你吧,”岳烟伸了伸腰,打着哈欠说道,“过来,好好睡觉了。”

“睡吧……过来什么?”

鹿青崖品出她话语中的意思,微微诧异地反问。

都是同性,她很自然地往身边挪了挪,胳膊搭在鹿青崖的腰上:

“过来让我抱着啊,你不是怕黑吗。医生说让我哄着你点,我看也是,要不然你关灯睡个觉都得被吓死。”

腰间猝然袭上的温软让鹿青崖心底一乱,很快又逼着自己淡定下来。岳烟的手臂揽住她的腰,睡觉时习惯性地蜷起身体。岳烟毕竟年纪小些,脸上的肉还很弹,软乎乎地抵在她的后颈上。

这样一来,鹿青崖的手臂倒有点无处安放。僵持了半晌,耳听着身后的人都快要睡着了,她小声问道:

“我把手放在你胳膊上了。”

岳烟懒懒地深呼吸一口,无所谓地回答,连眼睛都没睁开:

“你放呗,要是害怕的话,掐我都没问题。”

鹿青崖的身体松弛下来,没有推开她的意思。枕畔的呼吸逐渐均匀平稳,绵软地逐渐拉长。

岳烟似乎是睡着了,鹿青崖眼睫轻颤,低眉顺眼地沉声说道:

“生日快乐……虽然有点糟糕。”

岳烟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窗外的阳光还不算太亮,水蓝色的天光映得她懒得睁眼。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床头的手机还在疯狂吵闹。铃声不是她的,估计是鹿青崖的手机。

摸了摸凉透了的枕畔,她想喊鹿青崖来接电话,却被一点温软沾上了嘴唇。

“别闹……别闹,你手机都响半天了,快接电话去……”

她在半梦半醒间皱了皱眉,企图将人推开。那人却得寸进尺地黏在她身上,甚至用毛茸茸的碎发去蹭她的脸颊。不多时,岳烟左边的脸颊甚至有点湿哒哒的。

搞什么?鹿睡了一觉变成狗了?她起床气上头,不耐烦地就想扒拉开身上的挂件,手上的力气不小心重了些,就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

“汪!”

岳烟猛然睁眼,看见那只狗东西压在心口上,伸着粉舌头哈哈地喘着气。

我他妈还以为是……算了,是我思想太危险了。她头疼地爬起身来,把狗东西从身上抱下去,松垮的袖口滑落下来,露出一截手臂。

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手臂时,岳烟是懵的。贤者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昨天晚上说过的话:

要是害怕的话,掐我都没问题。

鹿青崖真听话。整整一只手,从手腕到手肘,规律地排列着一个个红色的小印子。如果是掐的倒也罢了,凑近一看,痕迹里透着粉色的牙痕。

鹿青崖,你家狗都没你会当狗。

厨房里传来咔哒的关火声。戴着围裙的鹿青崖半个身子探进卧室的门,目光似乎是在搜索手机。

她看手机,鹿青崖看她,非常窒息地看着她。

光着身子戴围裙,你到底怕不怕崩上油?上半身怕下半身不怕是吧?

天色描摹着鹿青崖的身形,她只穿了内衣,下半身被围裙挡住了,不知道穿内裤没有。

不管岳烟的目光,她满脸“我平时在家就是这样穿衣服”的表情,拿走手机就回厨房去了,留岳烟一个人在床上心有余悸地回味。

手机被她取走时,岳烟的余光瞥到来电显示,那个人似乎叫……

鹿文?

和鹿青崖同姓啊。她趿拉着鞋下床,还没走出房门,就听见鹿青崖的声音从门缝透过来:

“喂?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