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进来,带来一丝凉意。鹿青崖羞赧地轻轻拢住裙子,忽然被一阵暖热覆住了指尖。
岳烟抬起她的手,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系在她的腰上。
外套上还残存着岳烟的体温和气息,就这样拢在鹿青崖的腰腹。薄薄的衣衫隔不住这种触感,倒像是被岳烟搂住了腰似的。
鹿青崖的腰线非常好看,像是新抽芽的嫩柳,一攥就能攥出汁水来。
岳烟想忍住不看,可是任何正常的人恐怕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腰身。发怔的时候,忽听鹿青崖蹙眉问道:
“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外套一脱,她身上就只剩褴褛破烂的戏服。乞丐的衣服自然是破得上下透风,残碎的布条缝隙里,左肋上那片青紫就露了出来。
刚被踢的时候还没完全肿胀,时间一长,加上抱鹿青崖时牵动了伤势,眼下更严重了些。岳烟只觉得呼吸的时候,肿起来的血肉压迫肋骨,喘气都不畅快。
正想大咧咧地说没事,就是拍戏需要而已,却被鹿青崖的指尖抵住了唇。
她能感觉到,滑腻弹软的皮肉就在唇边,茉莉花烟的气息以及淡淡的柑橘香水的味道,清澈如泉的甘甜在唇上流溢,还不老实地往齿缝里钻,想要将口腔都占据。
没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鹿青崖一边懊悔着自己怎么没有随身带冰袋的习惯,一边将冰凉的手柔柔地覆在岳烟的淤青上,用掌心帮她冷敷。
不过话说回来,谁他妈出门随身带冰袋。
鹿青崖却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己也是从底层一部部爬上来的,就该知道没出名的演员有多难,应该想到岳烟在剧组的待遇。所以,她不仅得随身带冰袋,甚至还得随身带着换洗衣服、跌打肿痛膏、热水杯、带风扇,要是能带着锅碗瓢盆开小灶就更好了……
别说是鹿,生产队的驴都不敢扛这么多东西。
鹿青崖小心地拿捏着力度,尽量能把淤血揉开,又确保不会弄疼了岳烟。望着她认真的眉眼,岳烟的嗓音有点发涩:
“那个……鹿青崖,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岳烟以为,自己本应该拒绝她的。但她的手敷上来的那一刻,岳烟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作被人呵护。
上辈子,岳烟就是长辈口中那种没出息的孩子。长相、成绩、脾气,不管是哪方面都平庸无奇。不过是喜欢看小说,自己也试着开始写。没有天赋,没有贵人提携,只有无数个把头发都薅秃的失眠之夜。
她一直是一株泯然众人的草芥,湮灭在无数与自己差不多面目的人群中,没人会特意地看向她,看见她的梦想、她的坚持、她的喜怒哀乐。
不过鹿青崖做到了。这个不管是才华还是地位都出尘绝世的女人,此刻正微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帮她揉着淤伤。不仅揉,还轻声说道:
“想问什么?姐姐听着呢。”
私心作祟,岳烟不想推开她,只是想问:
“想问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鹿青崖只是笑了笑,纤长的睫羽随之轻颤:
“也没什么的,只不过是上次我受伤时被人心疼了。那种被心疼的感觉,很好。所以我想让你也体会一下。”
见岳烟还怔怔的,她勾起唇角:
“没什么,就是手指被订书钉扎了。幸好一位大侠路过替我点穴,还帮我包扎起来,才及时止住了血。”
她说那次吗……岳烟的脸忽然爆红,气鼓鼓地顶嘴:
“我没心疼你!”
鹿青崖眨巴眨巴眼睛:
“我只说是位大侠,又没说是你,你心虚什么?”
刚从柳兰因那里学来的招数,现学现卖,她连自己吃过的瘪都想拿来给岳烟也尝尝。
岳烟被她顶的没话说,没等想好说什么,副导演已经喊她去拍戏了。
声音响起的刹那,鹿青崖条件反射似地将帽檐压低了些。副导演乜了眼这个看不出来是谁的家伙,转头向岳烟不耐烦地吩咐道:
“到处乱走什么?开拍了不知道吗?”
岳烟多识时务的一个人,赶紧道过歉就往拍摄场地跑去。大概是鹿青崖的打扮太反常,副导演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问道:
“你是哪个部门的?”
见岳烟已经走远了,鹿青崖凤眸半眯,掀起黑色的帽檐。
副导演倒吸一口凉气,正要调整好脸上的笑容,却被鹿青崖的问话打断。
“岳烟拍的是什么戏?”
鹿青崖笑着问道。面对副导演这副前倨后恭的样子,她唇角的弧度很机械,看起来有些凉薄。
副导演很为难,不想对这个与岳烟有过节,而且是剧组之外的人透露剧情。
她倒是没有继续发难,而是索性朝着岳烟的方向走去,浅浅一笑:
“那我就自己去看看好了。”
前脚一走,后脚就听见副导演小声问道:
“鹿老师……栏杆上的小鹿是您落下的吗?要不要我帮你取下来?”
她没说话,加快了步伐往前走。
这次拍摄场地的布景,比上一场要美好多了。三界还没进入混乱期,和平静谧,三两间竹篱茅舍,鸡鸭无忧无虑地唱着野调,牧童吹着村笛,卧在草地里偷闲。
这一场拍的是魔尊为女孩一家所救时的情景。魔尊从昏迷中醒转,见自己身上的污血都被擦拭干净,泥泞的华裳换成麻衣,虽然粗糙,但干爽洁净。
她枕在女孩的膝头,听女孩哼唱着安神的小调。眼睫一动,女孩的歌声戛然而止:
“美人姐姐,你醒啦?”
江凝佳努力演出一种刚刚醒来的迷离,一睁眼,就对上岳烟明澈的眼神。
与此同时,场地之外的鹿青崖手上青筋一迸。
她管她叫姐姐?明知是戏,鹿青崖仍有些不满。
下一个镜头,让鹿青崖手上的青筋更加明显,像一条蜿蜒的小蛇。
女孩甜甜地笑道:
“姐姐还发烧吗?捡到你的时候,你身上热得吓人。”
笑就笑吧,还笑得那么甜。甜就甜吧,居然还……
还用唇去探魔尊额头的温度!
鹿青崖冷哼一声,把脸转了过去。
岳烟看见她了,拍摄中不能分神,只是余光无意间瞥到,也不敢多看。见她似乎一副不太爱看自己的样子,岳烟心中产生了疑问:
是不是我演得不够好?鹿青崖毕竟是影后,也许太一般的表演不能入她的眼?
那我就更卖力些好了。
想到这里,岳烟的笑容更甜几分。她是专业的演员,即使这个姿势江凝佳正好压在淤青上,也能完全进入角色,十二分地关心怀中的伤者。
她端起家里的碗,碗口有些残破,特意把没有裂纹的那一边递给魔尊,生怕割到了美人姐姐的嘴巴。就这样,亲手喂江凝佳喝水。
江凝佳不动还好,一动,就压得她淤青狠狠作痛,眉心不自知地搐动一下。
看着取景器,导演不太满意地皱起眉头,抬手喊道:
“停!岳烟你怎么回事?”
“抱歉导演,实在是这里太疼了……”
岳烟捂着左肋,疼得脸颊都鼓了起来。
见她这个样子,江凝佳嗤笑一声,小声说道:“不会演就是不会演,找什么借口啊。”
岳烟懒得理她这些风凉话,只是向导演道歉道:
“我调整好了,麻烦再拍一条吧。”
可是一旦江凝佳的身子碰到那片淤青,她立刻疼得脸色煞白,连成句的台词都念不出来。
本就纤瘦的身形缩成一团,像颗会皱眉的牛奶大福,被淤青疼得一颤悠一颤悠的。
接着,就听见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傲然踱步而来,像是一只昂首走路的仙鹿。
鹿青崖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岳烟身前,轻轻唤了声“周导”。
周导听这音色一愣,第一眼看见鹿青崖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部剧也不是什么大制作,怎么会招来鹿神这种人物?一个劲儿地用眼色询问身边的副导演怎么不吱声,副导演无奈地一摊手:她不让我说我有什么办法。
“周导,很抱歉打扰到你们剧组的进度,”鹿青崖低眉说道,“我很快的,不会耽误你们太久。”
说着,俯身将岳烟扶起来,低声说道:
“走,跟姐姐吃好吃的去。”
岳烟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她却敛下眉眼,转头向江凝佳低声冷笑道:
“当年,我也曾处在你如今的位置,也曾有过你的脾气。但是你永远不可能赶上我——”
即使是小鹿,也终归是野生的品种,血液中还有野性的余温。她温热的吐纳扑在江凝佳的眼睫,话语却似乎要将江凝佳冻住:
“你可以得罪别人,但也要有让讨厌你的人容得下的本事。这本事,你没有。”
江凝佳气得咬牙切齿,又不好公开和她顶嘴,只能眼睁睁看着鹿青崖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温温柔柔地向岳烟道:
“咱们先去医院。”
“可、可是戏还没拍完……”
岳烟吞吞吐吐地说道。
鹿青崖温婉一笑,本想说这部戏岳烟不拍了,她来交违约金;转念一想,既然岳烟带伤也那么卖力地拍戏,肯定是想接这部戏的,于是改口对周导说道:
“我替岳烟告个假,等她把伤养好了,再拍后面的戏。”
说罢,扶着岳烟就往片场外走。
岳烟挣扎了一下:“我还没换衣服呢!”
“车上有礼服,我帮你带的,”鹿青崖拉住她的手,防止她又扯到左肋的伤,“我今天来本来就是想通知你,晚上柳兰因安排了场酒会,约了几个人谈谈《月落有声》制作的事,我们想你也该参加一下。”
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岳烟炸毛小猫似的耳朵,忍不住在耳朵尖上捏了一把,低声笑道:
“姐姐不会看你换衣服的,你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