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年轻人不要这么丧,我来有狐的这一路,看了很多生活得如蝼蚁一般的人都拼命活着,你又何必想去死?”
他说:“有时候,死亦未必比活着好。”
“死只是一种逃避的方式。”我说:“你若死了,你自己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什么事也没有了,可是苦了活着的人。”
他怔了怔,似是在思考,我就趁这个空隙在牢里兜了一圈,除了冰凉的石板就是一张单薄的席子,地上还散落着几张字迹不错的书页,看来是写废的,我拾起来看,虽然因为一两处落笔而废弃,却不影响整体的美感,反而有一种残缺的美。我觉得再兜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将书页放回他桌子上,问:“有鸢君可是在修行?”
“是。”他站了起来,与我并肩而立,却又比我高一个头。
我问:“那你对靖阳公主存了什么心思?”
他望着牢房斜向上的地方那个细小的窗口透进来的光芒,说:“靖阳公主是个苦命人。有鸢不敢对她有任何心思,只是希望她能走出这片苦海。”
我开始对他有兴趣了,问:“所以你想以命渡她?”
他回头看我,说:“有鸢让您见笑了。”
我说:“可你这样也许会让她死。”
他说:“《朱雀志》云,人可向死而生。靖阳公主是九天翱翔的凤,置之死地而涅盘重生,若是她当真羽化而去,那有鸢这条命也是值得的。”
我从未细细地品过自己笔下的人物,这个风有鸢有点意思,笑着看了他一会儿,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道:“有鸢做得不对么?”
我说:“可你不该死。”
他说:“没有人该死。”
我说:“从前我经历了太多,只觉得活下来才是一切。即便是看到了无可逆转的结局,也要活下来了。就是因为那时候活下来了,才有你们今天看到的日不落城和利昌国。”
他又诧异地看着我。
我说:“所以,我希望你活下去,是因为活下去了你才能做更多的事。也许你的典籍能流传百世为后人做贡献,也许你以后有更多不可能的可能。可如今你死了,剩下的意义也就只有那么一点。虽说也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可这人间就是炼狱,熬得了这人间,你才能证得因果。”
他恍然,半天才回过神来,说:“是有鸢目光短浅了。”
这一见,竟还激起了他的求生意识,他将与靖阳公主发生的一切都与我说了一边,其实说与不说也无甚重要,我就是来走个过场,理清了来龙去脉,去九司那里才好交代。
见完了风有鸢,我受他所托,还要进宫一趟去见靖阳公主。
午饭时间已过,我对阿离说:“你先回去,把点心藏起来别让谈造及发现,我回去再找你要!”
阿离显然知道我在支走他,所以也没拒绝,自己一个人抱着点心回去了。
洛染说:“我很好奇,按理说国相大人能登上今日的位子,多少也会杀伐果断,为何会对一个才见了两天的少年这样……温柔?”
温柔吗?我刚才很温柔?我想了想,说:“大概是欠他的吧。”
我随着洛染穿过了三道宫墙和一个池塘,才走到靖阳公主住的地方,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深宫,深宫的确寂寞,锁住这只九天翱翔的凤,怪不得要疯呢。这个别院是二王爷洛莅为了迎娶公主建的,看出来是花了心思的,不过被破坏得差不多了,门口都是名贵物品砸坏的碎片。
我提着裙子走进屋子里瞧了那人一眼,她安静得像一具尸体,坐在床上抱着膝盖一动也不动,发丝凌乱。我来了也未曾扭头看我一眼。
我问宫女:“听说她不吃东西,怎么还有力气折腾?”
微寒愁着摇头,眼里有泪花,说:“杜太后怕人有什么闪失,每到饭点就叫人过来把饭菜强喂进去,大人,公主受尽了屈辱,大人救救公主。”
我走进内屋,拉开帘子看到了她的真面目,眉目与容缺有些相似,却又与他一点都不相似,我说:“不想被羞辱,就乖乖吃饭,只有活下去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啊,公主殿下。”
她看到我,眼中终于有了点生气,说:“王兄让你来救我的?”
我说:“对。”
她冷嘲热讽道:“还救我做什么?当初他把我嫁来有狐国,已经把我往火坑里推了,现在假惺惺的来做什么?”
靖阳公主不过就是逞强,她想赌一赌,她把利昌国的脸面都丢尽了,容缺会不会管她。
我说:“你的王兄,每天奏折批到三更才肯就寝,天下琐事本不需要他事事都亲力亲为,那是当年我他打天下的时候,他唾弃那个吃人的时代,他说,他要走一条所有人都不敢走的路,他要当那些人的光明。方才,我去见过有鸢了,他在监狱里仍然不忘记编撰典籍。所有人都在这个大时代里努力活着,而你却在自暴自弃。公主殿下若是不再想活着了,便冲出别院,让那些侍卫一刀了结了你就好了,又何必连带着风有鸢一条性命呢?”
我晓得我说话是有些重了,没一会儿她就又哭了起来,我走到她身侧,替她擦去眼泪,还是个好看的姑娘。
我说:“你王兄把你嫁给二王爷,你看不上他。可你要知道,这个世间是公平的,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就意味着这辈子你要失去一些什么。你吃着天下人给你种的粮食,便要牺牲自己去安定天下在,这是一个公主的宿命。”
她说:“那我爱有鸢也错了吗?”
又拿爱说事了,这世上的爱哪是分得清楚的?我说:“公主爱他吗?”
她无比坚定地看着我,说:“我爱他。”
我说:“也许公主更爱的是自己。”
“胡说。”
我说:“公主若是真的爱有鸢君,真心想同他在一起,你便会小心翼翼呵护这段感情,你会怕所有的人伤害他。即便放弃成为一个公主,处理好与洛莅的关系,再同他说爱。而不是在面对所有人的质问时,坦白所有的一切,将他推上风口浪尖。公主其实不过就是利用他,表达自己对这段婚姻究竟有多不满,反抗这无情的世道。而有鸢君,就这样被无情抛弃了,公主,我说的对吗?”
说到心伤,她的泪腺终于崩了,再次嚎啕大哭起来,整个别院都是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