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宪本来是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思在听他说,这么一来还真是颇为诧异,左右打量了缪寂半天:“这话是谁与你说的?”
他在官场混迹了这么多年,自是小心谨慎,生怕缪寂是在套他的话。
“顾将军要是担心,便不必开口,且听下官说就是。”缪寂含笑摸了摸胡须,“那楚女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若是您今日当众说出来让陛下下不了台,最终适得其反罢了。”
顾城宪听他这么说,想想也有道理,面色就松懈了几分:“老夫只道秉忠而谏,也没想这么多,如此说来还多谢缪将军相助。”
他也不是傻的,虽然慕容绝尘平日里对顾家诸多照拂,也不代表他允许自己在众人面前下他面子。
缪寂听他这么说,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的光,很快隐去了。
顾城宪这么上心真的只是不想有人在慕容绝尘耳边“进谗言”?却是不见得。
毕竟前年慕容绝尘按照太后的意思分封的那位贵妃至今无宠,她是他们顾家在后宫安身立命的根本,可是着急的很。
“顾将军客气了。”缪寂摆手道。
顾城宪见缪寂帮了忙还这么恭谦,心中对他的好感也多了几分:“那照你所说,我们应当如何?”
“依下官拙见,我们当按兵不动才是正经。”
顾城宪的眉头皱了起来。
“将军别急,且听下官说。”缪寂不急不缓道。
“其一,现在尚不能确定那女子就是传闻中的那个楚女,即便是她,陛下留下她也可能是另有他用,先弄清楚才是正经。”
“其二,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尽量隐藏踪迹,别叫大楚之人发现陛下在楚境,咱们伺机而动,看着能不能从大楚的这场内乱中撕一块肉来。”
“既如此,我们何不按兵不动,且看陛下如何安置她?要是将她带回大晋,彼时动手不是更好?”
他分析的有理有据,顾城宪细细思考着他的话,开始犹豫。
“可色授魂与,要是留她时间长了,陛下真被她蛊惑了该怎么办?”他们顾家隐忍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看着丰收的果实落入他人口袋?
缪寂缓缓道:“彼时再想破釜沉舟也不迟,将军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应当明白兵家切忌冒敌而进,我们还是要沉得住气才是。”
顾城宪点了点头:“好,那就先听你的,暂时留她一命吧。”
这会儿在大楚,的确不好动手,等回了大晋的地盘,要她的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两人商量完,顾城宪就起身离开了,缪寂送走了顾城宪,微不可查的吐出一口气:“这莽夫,可万不能让他坏了大事……”
他声音极低,被风吹走再难觅踪迹。
……
“等下老夫拆开布条之时会有些痛,姑娘且先忍忍。”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对纳兰锦悠道。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您请吧。”
这段时间她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就是眼睛看不见,一直喝着芍药给她熬的药,今儿才等到拆布的时候。
这老者也是慕容绝尘找来给她看眼睛的,语气极为恭敬,比芍药更甚。
老者示意芍药将窗户用黑布蒙上,从一旁拿起剪刀小心翼翼的拆开布条,没等纳兰锦悠反应,就用一块敷了膏药的布捂住她的眼睛。
“嘶……”那药膏挨着她眼睛的瞬间,纳兰锦悠没忍住痛呼一声,双眼中疼的都是眼泪。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疼,蛰的眼睛受不了!
“这是舒缓的膏药,虽然痛却也效果显著。”老者立刻解释道,“您的眼睛好多天没见着光了,不敷药很容易被光线灼伤。”
前提是她的眼睛恢复视力了。
他都这么说了,纳兰锦悠也只能忍着,手指紧紧扣住掌心,却被一旁的芍药拉开。
“小姐千金之体,要是觉得疼就掐奴婢吧。”她声音平静,说的很是理所应当。
纳兰锦悠苦笑一声。
她又不是变态,哪儿能下得去手掐别人?
不过好在有芍药这么一打岔,纳兰锦悠的注意力被分散少许,总算熬到老者将布拿开。
“您睁开眼睛试试?”
纳兰锦悠睫毛颤抖了下,缓缓睁开双眸。
那是一双极美的眸子,仿佛万千星云蕴藏其中,可此刻盛着茫然,没有焦点。
芍药见状心中微微一沉,还是低声询问道:“小姐感觉如何?”
纳兰锦悠使劲儿瞪大眼睛,依旧看不到东西,也没有光线落入她的眼睛,只得摇了摇头。
屋中一下陷入沉默。
老者干咳了两声,劝慰道:“毕竟之前受伤太重,一时半会儿看不见也是正常,今儿就是先试试,姑娘可继续服用老朽开的药,再和半个月试试。”
“嗯。”纳兰锦悠低下头,看不清神色,似乎没有觉得失落。
芍药见状,找了个借口将那老者喊出去,低声道:“彭大人,她的眼睛要多久才能好?”
彭熹是大晋御医院的院正,绝对是大晋杏林圣手,此次也被慕容绝尘千里迢迢的召唤来给慕青璃看眼睛。
彭院正苦笑一声:“芍药姑娘,以老朽看,她的眼睛是治不好了。”
芍药一凛:“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真实身份是慕容绝尘的暗卫之一,并非普通的丫鬟,自然也知道慕青璃的真实身份和她在慕容绝尘心中的重要程度。
要是彭院正这话落入慕容绝尘耳朵里,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彭院长叹了口气:“她伤的并不是眼睛,而是脑袋啊!这可叫我如何医治?”
“那你心里有没有个数,她的眼睛能不能好了?”芍药急道。
“这老朽就不能肯定了,全看她脑中的淤血。”彭院正想了想,颇为保守的说道,“要是她脑子里的淤血散了,明儿就能恢复视力,要是散不了……”
“散不了如何?”一个凉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芍药不禁打了个冷颤,回身立刻跪下:“见过陛下。”
“你不在屋里伺候,在外面做什么?”慕容绝尘看向她,让芍药如芒在背。
“回陛下的话,奴婢在询问小姐的病情……”芍药硬着头皮回答。
要说她之前也以为慕青璃和慕容绝尘是传言大过事实,现在却是完全信了。
虽说慕容绝尘已经为帝,身边有大晋所有文武大臣效忠,可他最相信的还是这些暗卫,他们每个人都是他最重视的财产。
当初他想都没想的就把冷血无情送给慕青璃,现在又派了自己当她的贴身丫鬟,甚至规定要她和真正的丫鬟一样自称“奴婢”而不是“属下”。
芍药心里兢兢战战的,慕容绝尘的目光挪到彭院正身上:“你刚才说散不了会如何?”
彭院正不晓得慕青璃和慕容绝尘之间的关系,如实说道:“要是散不了,她从此以后便会失明,重见天日遥遥无期。”
慕容绝尘瞳孔缩了下,唇角的笑容越发和逊:“你没有办法?”
“老臣没办……额……”
彭院正长大的嘴巴却再发不出声音,呆呆的站在那儿低下头看去,只见温热的鲜血从他脖子里汹涌的喷涌而出,将衣衫染成了红色。
他双手本能的去捂脖子,只是用尽全力也按不住那伤口。
原来,人的血如此热啊。
彭院正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想法,身体朝后倒了下去。
“没有办法,要你有什么用呢?”慕容绝尘温柔似叹息,拿出帕子擦着手指上的血,“芍药,你说是不是?”
这种华丽的危险芍药一点儿都不陌生,顿时单膝跪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奴婢明天就去找良医,定能治好小姐的眼睛!”
“你走了,何人照顾他?”慕容绝尘擦干净手指,那白皙的手好像是上苍最完美的作品。
芍药咬了咬唇:“是,奴婢誓死保卫小姐!”
她看出来了,陛下在小姐的事情上严苛的可怕,要想活命只能尽力保证慕青璃不受危险。
慕容绝尘这才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她这几日如何?”这两天大晋的武将刚到,他整天忙着在应付他们,好久没有陪过纳兰锦悠。
芍药立刻将纳兰锦悠这几日的情况说了遍:“小姐用膳和休息都是按时,药也每天服用,只是抱怨苦。”
慕容绝尘笑了出来。
这丫头,每次让她喝药就跟要了她的命,喝了这么多天还没好转。
他都能想象出那她皱着眉头灌自己的样子。
“还有一件事,不过……”芍药犹豫着。
“嗯?”慕容绝尘抬头看她。
芍药咬了咬唇,还是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陛下,奴婢这几天伺候小姐,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儿,小姐她经常说说出一些个很奇怪的词语,奴婢从未听过。”
慕容绝尘的眉头微微皱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很奇怪的词语”?
芍药就把那天纳兰锦悠喝药是说出的那个“挂水”说了出来。
“类似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好多事小姐会理所应当的认为如此,让奴婢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