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看见风、楚进来的一刻,惊得差点坐到地上:“楚公子!原来包了小店一整天的‘初遇公子’,是……您呀!您宴请的贵客,莫非是这位姑娘?”
由于杜姨娘是在此地身受重伤进而过世,他不忍触景伤情,故自那以后,除了头几年的四月初五,他回回带着酒气来闹,其他时间便再没来过。
虽说今天他身上没有酒气,但却带来了更要命的毒丫头。
一思及自己的小店,才从那件事的不良影响中恢复至往日的红火没几日,一个搞不好就要再出问题,刘掌柜连感慨“流年不利”的力气都没了。
楚世倾察出他的恐慌,于是庄重又略显温和地笑道:“刘叔放心,我不会再在你这惹事了,快吩咐庖丁开始准备吧。”
刘掌柜恭顺地连连点头,一路提着心,将两位小祖宗引去了小楼里最清雅的雅间。
那是他为了感激杜姨娘助自己创业,特意为她留的。近二十年间,不是楚戈、杜姨娘和楚世倾邀请的客人,他从未让进去过。而在他的记忆中,此番应是楚世倾第一次领客入此间。
“有钱就是任性!这一顿得吃去多少拨浪鼓啊?”风无情瞧着端上来的,一道贵过一道,直觉着某人现下像极了败家子。
她身为逍遥少主,自是不缺钱的,然毕竟穷过两年,遂养成了痛恨浪费财帛的品质。
楚世倾看穿了她的心疼,便安慰道:“我包下整个酒楼,若仅点一两样菜,多不给那些庖丁面子呀。”
风无情无语扶额:“楚公子好体贴人,他们知道定会感激涕零。”
“风儿姑娘,”楚世倾忽地改了称呼,神色亦显郑重:“待用过午膳,姑娘可否为世倾煮碗面?今日——方是世倾真正的生辰。”
风无情不禁眼睫一颤,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荣国的末代国君死前曾对杀死他的大锐皇帝说:“身为人臣而弑君上,大逆不道!朕会回来复仇的,秦氏百年内必落得与朕同等下场!”
相传荣帝死不瞑目,眼神胜似勾魂恶鬼,且四月二十六既是他的生辰、亦是他的登基之日和祭日,与他关联太多,故太祖下令:凡此日生人,无论尊卑贵贱,一律杀无赦!
“你……”风无情仔细想了想,终是觉得不该问出口。
“依《锐律》,有婴孩降生官府皆要记录。你是好奇我为何没被处死是吧?”
楚世倾眸色渐黯:“其实陛下再厉害,也不能掌握住大锐所有人。如果细查,此日出生而长大者亦绝非我楚世倾一个。
而与那些落地一刻即死的孩子比,我则幸运地遇到一位仁善县令。
当年父亲出征,担心嫡妻会对母亲不利,就悄悄地送她回故居养胎。
尽管母亲想尽办法避着,却仍是于今日生下的我。
彼时那县令尚不全知母亲身份,只听闻她再难有孕,便甘冒欺君之罪将我的生辰往前写了六日。”
“确是难得的好人!”风无情心田微暖:
“那县令后来怎样了?令堂产子应不止一人知晓,其他人也都如那县令一般,愿意为你保守秘密吗?”
楚世倾攥紧拳,悲然垂下头:“县令并其余十四个知情者,同在母亲面前发了誓,然后各自离开了那里,县令很快也辞官还乡。可父……”
他定了定激动的情绪,才接着说:“可惜好人命不长,一年之内他们要么病死、要么就是出了意外。”
“楚戈,你果然够狠!”风无情闭了会目,再睁开已是平静无波。
“母亲说我的生辰不配有喜庆,所以每年只为我煮碗素面,晚上的庆典也从未领我去看过。而父亲母亲仙逝后,我便连愿为我煮面的人也没了……”
他的笑容凄凉,声音更加凄凉:“风儿姑娘,不管你信不信,你虽有许多谜团令我不解,但你的心,实比那些看似没谜团的人要真实、明净,令我很快就能感受到它的好。
那日小丰做东,我搅了你们的局,如今这些口感尚佳的素菜,全是我致歉的一点心意,希望你别觉得诚意小。”
他倒了杯酒举至唇边,犹豫了一瞬又放下,同时将一句话一并咽了回去:“我……我只想要一碗你亲手煮的面,可以吗?
呵呵……非亲非故的,我这样是有些不要脸。可吃完面你即要再不与我相见了,且容我最后一次吧。”
“难怪他非要约我于今日。难怪他死活不肯言明今日重要在哪。难怪他今日格外的沉稳!
十五个人因他而死,压得他几近崩溃。风无情,大锐灭荣的欢庆之日,有人跟你一样地痛苦,你该高兴的不是吗?”
她如是问着自己,却怎么也不能真正高兴起来,但也不能真正伤心起来,到最后只觉得自己无比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