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世倾沿着箜篌轮廓,抬手在空中虚划,最终缓缓握成拳,似乎一件犹豫不决的事,如今已拿定了主意。
“我祖父不喜有人对着它伤感,咱们还是出去说吧。”
他随之将蜡烛一根根熄灭,在黑暗中一下即拽住她的手腕,带她离开了这间充满悲伤的屋子,重新站到走廊上,重新看见刺眼的阳光。
“诺言的来历你应该清楚吧?”他低声询问。
“嗯,常听说书先生说起。”风无情垂眸道:“荣国末代皇后出身名门,却喜欢上身份卑微的侍卫。其家人为让她肯进宫伴架,以那侍卫的命相要挟。不料她进宫后,他们仍是把他杀了。
诺言正是他跟一位乐器匠人苦学百日方才制成,原本他可以再多学些时日,做得更好些。可保密工作没做好,被她提前发现了。
当时,她已知笄礼后便要入宫,等不了他再做佳品,于是硬要了那一架,亲赐‘诺言’一名,并许下‘人在箜篌在’的诺言。”
风无情捂着胸口,叹道:“据说她入宫后和皇帝伉俪情深,迷得皇帝几乎散了全部妃嫔。她对皇帝亦是百依百顺的,唯独不许任何人碰那架箜篌,包括皇帝。
四十三年前的今天,荣国茂都沦陷。她为护诺言以身挡剑,用命守住了对心爱之人的承诺,也终于可以去见她的爱人了。”
“不……”楚世倾凝重地望着她:“他们要再等许多年才会见面。因为那个侍卫命大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率领大军冲进了荣宫。又因灭荣有功,受封定国公爵。”
听完他的补充,风无情忽地眼前一黑,忙抓紧栏杆,以免自己会伤心地倒下。
经脉里的针很缺德地闹腾起来,刺得她一阵阵的痛,却不及心痛之万一。
“此事皇祖母了然吗?她死之前是否也这般心痛?亦或是比这更痛?”
她不敢去深想,那太折磨人了。
此刻,她只能靠着一丝希望竭力保持平静:“他恨她是吗?”
“是,当初林家人以她的名义追杀他,所以他恨她为了荣华背弃诺言,甚至要舍弃他。”
“那他见她舍身护箜篌时,又作何感想?”
“祖父没见着……”楚世倾亦是很伤感:“他赶到她寝宫,诺言已没了踪影,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皇后。”
获悉皇祖母并非死于爱人之手,风无情稍有释怀:“后来呢?”
“祖父得知她从未变心,又悲恸又懊悔,于是离了朝堂,满天下地寻找诺言。并匿名将林皇后与它的故事四处传讲,希望诺言因此能更加出名,好让他尽快获得它的消息。
结果诺言真的越来越有名,可祖父仍没得到有价值的线索。他就那样漫无头绪地找了十多年,才终于在一个荒废的村子里,发现了如今的诺言……”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说到最后已轻微若无。
“命运确是捉弄人的高手!”风无情仰头瞪着天,眨眨灵动的眼睛,笑得一派冰冷:
“老国公怎的没修它?可是因着把它修好了那个人也活不过来的缘故?”
楚世倾沉沉颔首:“楚氏无人擅箜篌,故祖父未要求子孙一直留着它,但要求必须找个像林皇后一般,懂得珍惜它的人相赠。他说只有那种人的手才配修它、弹它。
另嘱咐父亲与我,定要让那人发誓,绝不许泄露得到它一事,免得世人没了寻找之兴,将林皇后慢慢地淡忘。
我闻令堂收集乐器的偏好,应是个可托付之人。无奈令堂已逝,又未曾闻你有多喜爱乐器。
故担心送去这样的诺言徒增你的误解,便更不愿见我了,于是那日我没带它去,还对你态度强硬惹你不悦,真的十分抱歉!”
他可怜又带点傲娇地说:“倘你不肯原谅我,尽管拍我几掌好了!反正你的毒酒已令我的功力基本恢复,扛得住你拍!”
“楚公子讨饶的方式,委实特别啊!”风无情被弄得哭笑不得,确实蛮想揍他一顿。
不过她目下武力值不济,打了也不过瘾,遂暂且放了他一马。
“现在尚不到正午,你告我这件闹心的事,就不怕我抱着它跑掉吗?”她促狭地问。
“不用跑,我即刻送你回去。只是途中路过十里飘香时,还请你同我进去小坐片刻。”
风无情疑惑蹙眉:“不是说辰初至亥初么,何故这么早便肯放了我啦?”
“因为我怕。”他说怕,眼里竟真的有恐惧之色:“我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你的脸色只是照之前略白些,可我总隐隐觉着你虚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你说你今日有事,我仅以为你是要做什么事,不料居然是与你的身体有关。”
他辞色歉然:“你为何不对我直言呢?那样我必不会勉强你的,真的!”
风无情心下叫苦:“不知你有诺言时,我今天本该是无事,好端端的咒自己干嘛?得知你有诺言,我说我今天准抱恙,你会信吗?还会把诺言给我吗?”
此时她相信他是会的,无奈他那时的态度,未能给她多少信任感。
“答应的一日即是一日,我风无情谎话是没少说,但予人承诺皆是竭力以践、从不儿戏!”她凝着他满含深情的眸,这番极力压制的心意居然控制不住地冲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