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穆怔了片刻,双眉紧锁,颇感惊骇:“您……为何不想要他的命?那时您尚年幼,其父甩您身上的十三鞭子却是鞭鞭用了全力,分明是要打死您。
后他以为您死了,命人把您随意扔去荒野。您虽命大逃过一劫,可……”
这些本是她最不愿提及的事,他激动之余竟抖出了大半,待反应过来,后悔已晚了。
瞧着她眼睛的光华正逐渐消失,他心下五味杂陈,大脑飞速运转着,然终是搜不出一句适合安慰她心伤的话。
小月牙也不喜欢她的黯然,拽来片轻云遮住了视线。
一股殷血径自溢出嘴角,立马被她悄然地拭去:“先生觉得,楚戈欠的债应由楚世倾还。那‘那个人’造的孽,得要风儿死几次才能了?”
“你们不一样,您切莫轻言不吉之字!”陈穆虚捂下她的薄唇:“楚戈已死,债自归其子。那个人……还活着,仇家怎么算都不该算在您的头上。”
风无情笑得无比烂漫:“仇家泄愤还管这些?例如先生本不是会迁怒旁人之人,可事涉风儿,先生依旧肯做令自己厌恶的事,而况他人呢……”
陈穆语塞,身体无力地垮了下去。
风无情像个孩子一样坐到发凉的地上,坐在他的正对面:“人死债清,风儿如今是名满江湖的风无情,关于‘慕如风’的一切,先生就和风儿尽力去遗忘,终会全忘掉的。”
凝睇她唇边残存的淡淡血色,陈穆慢慢地、沉重地点头:“好!”
说是这么说,要忘掉岂是件易事?至少今夜是不能将其挥散干净的。
风无情于是拿来棋盘与先生对弈,既然彼此都注定无眠,与其干坐苦熬,不如玩点什么,一来打发时间,二来或可使各自心里的结松散些。
雄鸡高鸣,天光破晓,风无情一脸黑线地撂下棋子:“我输了。”
陈穆开始收拾棋具,动作很轻,讲话的声音亦很轻:“小主人现在只需奴让五子,已然进步很大了。”
“学棋七载,先生让了五子风儿仍连败四局……”风无情尴尬笑道:“此等夸人笨的言辞,怕只有先生才能说得这般水波不兴。”
朝阳驱走黑暗,照上他二人的弯弯眉眼又多了一层温暖。
但那些曾落在身上、刻在心底的痛,是否真会如她所愿,随着一次次黎明的到来而一点点愈合呢?
……
李堂主原是京城人,自逍遥谷学成归来便一头扎进医堂,对自己的家再未用心管过。后有朋友来访,因不喜客栈人杂遂住在他家,因此才没被卖掉。
多年前,好友大都在世,常常结伴而来。他感觉自家地方有些小,就买下了一左一右的两间民舍,阔成个大宅。
近几年老友相继离去,他来的次数又变少了,只每月底回来洒扫一番,顺便忆一忆往日的愉悦时光。
而这次上旬还未过,他即来将宅子里里外外仔细收拾了一遍,把不舍得扔的旧东西全挪去了仓房,另换上一整套崭新的器具。
“酒楼闹剧”发生的两天后,风无情搬进了这座“李宅”。
她很喜欢屋内简简单单的布置,摆上从贾府拿的新巧小件,竟是别有一番风格。
贾辉其实备了不少重礼,可均被她婉言谢绝,肯收下这些小件也是为了使他安心。
柳丰的信是第一个来贺她乔迁新居的。因柳夫人打心眼不愿他学医,又听闻上次出府摊了乱子,故关了他的禁闭,说是何时得到太学考核的优等何时方可解禁。
风无情接过,迅速扫了两行,见尽是些文绉绉的辞,更足足写了三页,于是忙去找先生缩略大意。
大意是:她遇麻烦如需帮助,何事都可去找他;当然他学医碰到疑难,她也要随时许他来找。
“以他在太学的成绩,我离开前,与他应是见不着了。”
她坏坏地莞尔,旋即封了回信托凌染捎回。关门之际,已无受人监视之感。
一切倒是皆在她的掌握中,独独那位至今还不见踪影……
夜色如墨,月色如冰。陈穆收拾净厨房,便去打沐浴要用的水。
走到井边,一丝轻极的风撞入耳廓,他立地抖袖射去三根钢钉,随之欺身去钳制对方。
“笃!”来者把暗器拂进地面,在它们发出不悦的声音前,他已遏住陈穆的攻势。
借着姣姣月华,陈穆看清了来者的脸。那是一张永远带着邪笑的英朗的脸,唇上方精心修整的八字胡依旧根根闪着不善。
“印领主!”既是熟人,他忙卸下反抗之力,冲来者微一示礼,接着抬指指了宅内的东北方向。
来者随即飘身而去,在压不住眸中多种情绪之前,便远离了这位观察细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