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世倾打开始吐至结束并未耗时太久,也就大半盏茶的工夫,却折磨得这对主仆仿佛熬了一整日。
不过垂首抬眸间太阳都已落山,感觉时间长了点倒也正常。
“母亲……”楚世倾漱过口,虚弱地枕着胳膊伏在案上,嘴里模糊地唤着此刻最想见的人,看起来十分无助。
李堂主终于有了行动。他拉过病人的手腕,诊了会脉,之后露出一丝浅笑。
楚世倾觉得他似乎在和自己说着什么,但脑袋胀胀的前面的一个字都没听清,好在神志正渐渐恢复,末尾的“恭喜公子”耳朵倒是捕捉到了。
“本公子有何……好恭喜的?”楚世倾委实找不出自己现在半死不活的状态有哪里值得道喜。
“飞针上淬的毒已化解,公子无须调理一年,只月余便可恢复功力。”
“真的吗?”楚世倾霍然来了精神,激动地望着李堂主。虽然脸上的倦意依旧存在,可人却不再颓丧低落、死气沉沉。
李堂主捋着发白的胡须,肯定地点点头:“公子之忧确是尽解,敢问是何人的妙手啊?老朽有机会定要向其请教一二。”
“一个发了疯的丫头!”谢炎愤然道。
他的焦急已全随着公子的振作一扫而光,露出了埋在下面的怒火与杀意:“本是想报复公子的,结果却歪打正着帮了公子,真是讽刺。”
还有句话他是默默对自己说的:“敢将公子折腾成这样,我定要你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李堂主闻言,又拉过他的手腕把摸一番,的确是除了略虚以外其他皆正常无疑。
他不解地攒眉:“肯帮没有还恩玉的贵族,已是不可思议,且还没给他留下丝毫后遗症,怎么想都不像是那孩子做得出来的。
而有此等医术的女子,若不是她也没别的人了。莫非是她变了心性?亦或是我所学不精,无法探明其中玄机?”
回忆起当年在逍遥谷时,他这学医三十来年、即将参选长老的人,被一个入谷才一载的黄毛丫头坑得找不着北的事,他立马断定那第二个猜测即是事实。
谢炎瞧他眨眼间数次转换神情,不由心中一紧,压低声音问:“李堂主,公子是否有何不妥?”
“无有。”李堂主随之舒展眉目,慈祥地笑着。
“无有便好,要是公子真出了事,炎必不惜一切代价叫她死无全尸!”
李堂主忽地大笑,笑得十分开心,而开心中又透着一丝危险:“谢少侠此言差矣。用以毒攻毒之法解毒最讲究两毒的计量,多一分少一毫均不算成功。
是以那女子若未存救人之心,绝不可能有两毒刚好抵尽的巧合。少侠未弄清事情缘由就随意言‘杀’,不怕辱了令尊‘长省剑主’多年创下的名声吗?”
“她连公子的脉都没撘,怎会……”谢炎不服气地欲再出诋毁之语,然瞥见对方警告的眼神的一瞬赶忙住了口。
毕竟其父若在世都得敬这位前辈三分,何况他一个年轻后生。
休息了一阵,楚世倾已感舒服许多,于是扶案而起,摇晃着往门的方向走。
谢炎旋即搀住他,小小声怨道:“既然那毒酒能化公子中的毒,那她干嘛不直说,万一公子不喝呢?救人之心不纯,依炎看她的真正目的不过是让公子在众人面前丢脸。”
“楚公子,”李堂主又给自己添了杯茶,认真地说:
“您与那姑娘有何纠葛老朽不知,但无论您怎样猜测她的用意,都请记住一点:只有真正的心无旁骛,两毒相克时对身体的反噬才会最小。”
楚世倾顿住脚步,眼前宛若出现了那双灵眸,正带着五分坦荡、三分促狭和两分凛冽看着他,将他的心一点一点地看穿。
遭人暗算,肩中毒针,追逐了十五年的梦想终要化作一场幻梦。至亲皆逝,朋友相继远离,偌大的锐国找不到一处用武之地。
生既无欢死也无妨,故看到绝命散的一瞬,他不仅全然没有恐惧和杂念,且还有点小兴奋。而她不言明,应是察出他已无畏生死,自然无须再多费唇舌,徒增他的思绪。
“多谢老堂主指点。”此话出口,他惊了一下。有多久没对人说过“谢”字,他已然记不清、算不明了。
李堂主简单一摆手:“这段时间,少食刺激胃肠之物。倘此解毒法子与公子体质相冲,生出什么不适来,不必慌亦不必就医,养养即会好。”
离开逍遥医堂,楚世倾不愿乘车,便同侍卫牵着马缓缓地往家走。
晚风微凉,吹得人愈发清醒。当走到初遇的巷口时,他停了下来,脑中不自觉地忆起她夺马的一幕,唇边随之勾出个奇怪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