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墨言笑晏晏的，目光里盛着温柔又清透的光，似乎为终于找到了她很高兴的样子。
“可真是叫我好找。”沈子墨走近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指节轻柔地为她拂去肩上的落叶，才转而看向宋无期，对他点头示意：“无期寺主。”
宋无期打量的眼神在两人之间一转，也笑着点头：“沈公子。”
沈子墨长得高，站得近了就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压迫感，凌雁月抿抿唇，轻轻退开了半步，避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沈子墨神色未变，她躲一步，他便自然地向她靠近一步。
凌雁月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起来，撇过头不看沈子墨。
宋无期轻咳了一声，识趣道：“我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不打扰二位。”
“慢走，”沈子墨轻微地挑起嘴角，看似温煦的眼神底下却有些意味深长的情绪，“不送。”
宋无期神色未变，轻颔首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凌雁月有些不爽地双手环在胸前，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们现在的江湖人都玩着一套的吗？”
“什么？”沈子墨没听清似的，低头朝她靠近了些许。
凌雁月伸出手将人推远了一点，然后大步往前走：“都喜欢笑面虎大尾巴狼那一套呗。”
沈子墨看着凌雁月的背影，眼神变得幽深了些许，掩在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头，指节泛白。
片刻后，他轻笑了一声，松开了手，所有的阴翳尽藏眼底，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平稳，抬步跟了上去：“走慢点，你还要去哪？”
凌雁月也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这山上瞎逛，沈子墨问她要去哪，她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逛了，回去了。”她道，反正她上山是为了躲沈子墨，现在沈子墨都跟上来了，也没必要继续再在这山上转悠了。
沈子墨却蓦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我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
凌雁月把手抽了出来：“什么地方？”
沈子墨僵在空中的手缩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放下，笑道：“你随我去了就知道。”
看沈子墨神神秘秘的，凌雁月本来还有点兴趣的，但是她一抬头，触到沈子墨的眼神，她的眼睫就颤了颤，撇过脸抬步就走：“算了，我累了，去休息了。”
沈子墨这次没有再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
看着凌雁月的背影越走越远。
她没有回头。
－
推开门扉，阳光的味道和一种木质冷香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扑入鼻尖。
熟悉的气味总能唤起人的回忆。
沈子墨静静打量着这个他多年未曾踏足的地方。
按理来说这里应该好几年都没人居住了，但看到这房里还是一尘不染的样子，沈子墨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里是他以前在披云阁学习时住的地方。
他轻轻地踏步走进房里，在床沿驻足，微微俯身，手指划过床头上木刻的小人图案。
粗粝的触感摩擦着柔软的指腹，沈子墨垂下眼。
本来他都决定永远不会回来这里了，但今天不知怎地，就想带凌雁月来看看。
这里是他生活过的童年，如果凌雁月没有忘记以前的事，那么现在，他应该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关于这个木刻小人的故事。
她听了肯定要笑得打跌，一边揉着心肝一边喊：“宝贝你也太可爱啦。”
她会扑进他的怀里，他会及时扶住她，不用低头，他就能闻到她发间的馨香。
可惜没有如果。
现在的她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
沈子墨又去了后院不远处，那里种了一棵树。
那棵树看上去种了没几年，但哪怕是在这冬日里，也枝叶茂盛。
偶有寒风从其间刮过，它也只是懒懒地摇晃下枝条，根本不惧冬意。
沈子墨凝视那颗树许久，然后取下一直随身挂着的玉佩，埋入树下。
他的眼眶不知为何有些发红，又站远了几步，神情郑重地朝着那棵树的方向跪了下去，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一人一树，两两相对，久久地静立在这寒风之中。
“师父。”
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一声低喃，只是那声音太轻太轻，很快就被吹散湮灭在风中。
－
凌雁月没有听到沈子墨跟上来的脚步声，面上的表情顿时轻松了不少，只是走了一段之后，凌雁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下，她已经走了很远了，自然什么身影都看不着。
她回过头，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写满了郁闷，暴力地踢了一脚脚边无辜的植物，快步下山了。
“阿姐！”远远地，少年秦煜就朝她跑来。
我不是你阿姐。
凌雁月想这样说。
但是她看到小孩开心的面容之下是掩不住的伤心，眼睛里还有几分躲闪的小心翼翼，到了嘴边的话哽了一下，终是没有说出口。
这小孩看着挺乖，她还是挺喜欢他的。
“什么事？”凌雁月开口道。
秦煜的眼睛一下亮起来了，凌雁月没有拒绝他的“阿姐”的称呼，是个好信号。
就因为这短短三个字，秦煜的心情瞬间跟充满了气的气球似的，一下就飞扬到天上去啦！
“阿姐，我们下山去玩好不？”秦煜开口道，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渴盼。
凌雁月犹豫了一下，发现她实在无法拒绝这种软萌软萌的小朋友，只好开口道：“好吧。”
“哦耶！”秦煜开心得跳了起来。
凡事只要发生过，必会留下痕迹，崇冥教的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将人的记忆清空，最多只是将人的那一部分给抑制住了。
沈子墨提出，带凌雁月经历经历以前的事情，也许就会刺激到她的记忆，让她恢复记忆了。
秦煜兴冲冲地带着凌雁月到了云齐城中最大的酒楼。
这个酒楼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和他们初遇的那个酒楼可太像啦。
一样的三层小楼，赤色酒旗迎风飘扬。
“二位客官好，需要来点什么呀？”小二乐呵呵地上来服务。
“给我们来道兔肉拨霞供，就在这大厅吃。”秦煜大老爷一副阔少的样子整得那叫一个像模像样的。
“好嘞，您二位这边请。”
凌雁月好笑地看着秦煜：“不是说来玩吗？怎么就吃上了？”
秦煜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直说他是为了让她恢复记忆吧？于是红着小脸“嘿嘿”笑了两声，打算装傻把这个事情蒙混过关。
凌雁月也没深究，权当小孩子嘴馋了，上菜之后还帮着秦煜涮了好几次菜。
她把一大筷子肉夹到小孩碗里：“来，多吃点。”
秦煜却有些着急，他带凌雁月来吃东西，是想让她吃到这个味道，看看能不能让她想起以前的事。
现在她一个劲地给他夹菜，那算怎么回事啊？
于是他也开始给凌雁月夹菜：“姐，你别光顾着我，你也多吃点。”
凌雁月却当小孩不好意思了，她笑着又给小孩夹了一筷：“你别管我，你想吃就吃。”
秦煜也连忙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的碗里：“姐，我自己可以的，你吃你的吧。”
两个不仅堂而皇之在大厅吃飘香四溢的拨霞供，而且还不顾美食互相推脱礼让的臭土豪，是会招人仇恨的。
只听大厅突然传来“嗙”的一声，一位满脸横须的大汉拍桌而起。
“要吃就吃，不吃就滚，哪那么多唧唧歪歪的！”大汉怒气冲冲地把大刀向他们的桌上飞掷而去，一边骂骂咧咧的。
“锵！”
大刀还没插进他们的桌里，就被凌雁月用内力反掷到地上了。
她站了起来，看向那大汉，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凌雁月和秦煜是侧背对那大汉而坐的，大汉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现在他们俩都站着看了过来，大汉看清了他们的样子，一下子就瞪大了双眼。
秦煜那边也惊讶道：“是你？！”
凌雁月看了他一眼：“你们认识？”
秦煜点点头：“嗯，见过一面，打过一架。”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就是他和凌雁月初遇那次，在酒楼和他们起冲突，后被凌雁月废了一根小指的大汉呀！
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巧合呀！
若不是现在场合不对，秦煜都想要欢呼了，真是天助他也！
听到秦煜话的凌雁月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在她看来秦煜这话的意思就是：见过一面的仇家，可以打。
她合拢五指，活动了一下拳头，心中已经跃跃欲试了。
而那大汉，看清是凌雁月这仇家之后，心中的怒火更炙。
上次凌雁月断他一指，让他颜面尽失！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他可是受到了高人指教，这一次，他一定能狠狠地打败凌雁月！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解下背上背着的新得到的宝刀，这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可是费了他全部身家才得到的。
这回他定要将她的整只右手砍下，才能平息她断他一指之仇。
用她的血，来祭他的新刀，也算是她的荣幸了。
凌雁月看着大汉的神情，心中微微叹气。
这位兄弟看她的眼神杀气也太重了，就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动杀念？这么狭小的气量，看来是难成大事。
还是让姑奶奶教他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