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澈慎重地开口诱导这名花匠做出正确的回答,其实真正想问的是,自从钟美伦出生之后,他的工作内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
十五年的时间,一定会有足以证明眼前的这个钟美伦是遭人冒名顶替的有力线索!
“是,确实是有。我把庭园里的花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花匠毫不造作地答了话。
“你说你把花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这是夫人的命令,要我把花粉多的花全部移除掉,像是瑞香、牡丹、百合等等。然后改种堇花、万寿菊,还有花粉比较少的玫瑰。”
“这是为什么?”
“因为美伦小姐有花粉症。”
花粉症?一声声惊呼从厅堂内的各处传来。
如这个疾患的名称,花粉症是在吸入花粉时会发作的病症。症状因人而异,但都会有眼睛红肿,鼻水不止的情形;严重者还会迸发数日的高烧不退。
云华之前曾经如此详细地向沈离澈解释过。
花粉症不是什么稀奇的病症,通常亲戚中多少都会有一、两个人患有这种病症。而这也不是会传染的疾病,只要远离花就不会有问题,所以也不是那么令人害怕。
钟美伦有花粉症的事,作为父亲的钟文博应该不会不知道。而若是钟美伦熟识的人,在她进宫之后发现不对,那么一定是……
沈离澈将目光移向站在王座左侧的钟美伦身上,确切地说,他是望向这个女孩头顶上当作发饰的,那一团樱粉色的樱花。
“这就奇怪了!如果你们家的钟小姐有花粉症的话,为什么可以在头顶上插上这么一大团花而不觉得身体有任何异样呢?”
面对沈离澈大方的询问,花匠显得一脸铁青。
“这么说……”
在场的宾客也像是被花香诱出的虫子一样,全都将目光聚集到假冒的钟美伦,她的那个发饰上头。
那朵花看一眼就知道是真花。而且还是花粉偏多的樱花。
过去的几个月间,钟美伦一枝独秀地成了天晋皇宫中的话题焦点。没有人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又习惯做什么样的打扮。她总是穿着那一身粉红的衣裙,也都知道她头顶上会戴着那一团樱花上。
“……”
冒牌的钟美伦这时候似乎真的找不出可以蒙混的藉口,表情变得非常僵硬。她看起来像是绞尽脑汁要找出应对的方式,那一双眼睛望向前方,却没有将焦点集中在任何人身上。
没用的!你这个冒牌货!不论你想用什么样的方式辩驳,云华的推理都会把你逼入绝境!
沈离澈脑中浮现出了待在中宫昏暗的寝室中,独自安排出这个剧本的妻子。
云华确认着一切能够顺利进行之后,带着自信的眼神说:“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证明她不是真正的钟美伦。
我们得尽早告知南方诸侯这件事,同时也要告诉他们,有人在他们背后谋划这起事件……而且这个幕后黑手就是为此而将这个假冒的钟美伦送过来的,得让他们及早醒悟才行。”
但遗憾的是,假冒的钟美伦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密探,这点还不清楚。
要瓦解南方权贵之间的联盟,只要证明这个钟美伦是假冒的就够了。因为只要这些诸侯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就绝不会轻举妄动。毕竟这些人都是对于利益非常敏锐的贵族,绝不会轻易相信将自己的身分隐藏起来的人,更别说顺着对方的意思行事了。
剩下的就是,查清楚到底谁是幕后的主使者!
此时沈离澈已经在思考逮捕这个假冒的钟美伦之后的事了。
就算她作为一名密探再怎么出色,穿着这身拖地长裙在如此拥挤的人群之中,绝不可能从这间深处皇宫中心的大厅逃跑。
沈离澈从四军统领手上分别接到报告,指出南方的五座城镇都有为数众多的奥金国人员进出。但沈离澈这边尚没有弄清楚到底谁是幕后黑手,也不知道谁是这个幕后黑手的使者。
事情调查进展到这个程度时,这些人就没有再继续有任何动静,好似这些奥金国来人的背后根本没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而只是忠实地为他们的雇主,天晋的南方诸侯服务着。
此时众人望向钟美伦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怀疑跟困惑,他们都知道花粉症是无药可愈。有花粉症的人绝不可能满不在乎地戴着一簇樱花在头上。
“钟爱卿,这样你明白了吧?你的夫人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被这个假冒你女儿的女人灭口的。这起谋杀案,站在那边的司教楚暮,你养在外面的庶子,也参与其中。”
楚暮身边的神职者听到这句话随即向外退开,这个被王君唱名的人,可是穿着一身苍生教的祭司服的神职者。
钟文博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扭曲脸庞,望向不远处从来不被他正眼看过的男人。
“是你……你……”
看到父亲直视着他,楚暮便浑身不舒服地缩起了身子。
“你母亲的事,到底是不是意外吗……她是你杀的吗?是你杀了我的夫人……你们……”
“……无聊!”
这时候,冒牌的钟美伦开口冷耻道,“怎么可以用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说我是假的!而且母亲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会杀死母亲大人呢!”
这番话沈离澈听了即刻予以否定:“她不是你的母亲。当然,也不是那边那个祭司的。”
“可笑至极!这也只不过全都是凭空捏造的!”
钟美伦摆出夸张的动作向在场的宾客提出控诉:“你们为什么不了解呢?我的病好了呀!下颚变宽的事我也已经不在意了!就只是这么回事而已!这又怎么样呢!为什么可以因为这点小事就说我谋杀了母亲大人!为什么!”
但即便她这么说,众人凝视着她的目光却已经没有以往那般赞许和憧憬。窃窃私语汇集成的杂音弥漫着整个大厅,甚至有人只是带着满满的好奇心,笑着谈论这件事接下来的发展。
其中,早就对这对父女的政治势力忽然抬头感到不快的人身上尤其明显。
“父亲大人!请您不要听信这些人的胡言乱语,您会相信我的对吧?再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忽然冒出一个人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呢?我是您的女儿,从小一直敬爱着您的美伦啊……”
“……美伦……”
钟文博缓缓抬起那张松弛的脸庞,彷佛一时之间老了好几岁。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在紊乱的思绪中发出细碎的颤抖,现在的他看来就好像一个被逼入绝境而感到恐慌的人似的。
他对着钟美伦的方向颤巍巍地伸出手,像是要扒住汪洋中的浮木一般,“美伦,告诉我……我不想怀疑你,可是我们之前一起去旅行过……你说你想看海,所以我带着你,还有你的姊姊跟妹妹一起到了乐町去游玩……”
听着钟文博有些絮叨的话语,钟美伦僵硬的动作,心虚的点了点头,虚伪的应承着。
“嗯,嗯,怎么了吗……”
“那时候……你可以告诉我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可以现在告诉我,你爬到马车的驾驶座上,差点摔下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像是要安慰自己的父亲一般摇摇头,“父亲大人,那么久以前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当时我还很小吧?”
钟美伦的回答,钟文博的神情忽然恍惚了一下,抬手扶着额头,当场趴到地上。
“你说你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父亲大人,对不起,没有人什么事都可以记得这么清楚的……”
“钟爱卿……?”
此时的钟文博没有理会沈离澈的叫唤,迳自带着一副彷佛遭遇世界末日一般的心绪蹲在地上长声叹息。
“哎……为什么你会说你不记得了!你不可能不记得呀!因为……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去过那里啊!”
钟文博的话,让当下的空气整个凝结住了,犹如瞬间进入滴水成冰的寒冬,让人忍不住朝着上方的钟美伦,打了个寒颤
沈离澈下意识地转头和牧修杰对望了一眼。
在那一问一答之中,一切都结束了。钟文博在询问的同时对假冒的钟美伦设下了圈套,亲自证明这人不是他的女儿。
“是你……杀了我的夫人吗?是你这个假冒成美伦的怪物,杀了我的夫人吗!因为她发觉了你的身分!所以你要杀她灭口!是你……你跟他!”
“抓住楚暮,还有这个可恶的女人!”
在沈离澈的吆喝中,乓地一声,大厅对开的大门被猛力地推开,站在门外待命的夏雨辰带领着部下即时冲进了大厅。
“快抓住那个司教跟冒牌的王侧妃!”
进来的几十名鹰军的精锐士兵都是夏雨辰的族人,冲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将楚暮和假冒的钟美伦包围起来。
沈离澈对着此时仍抱头蹲在地上的钟文博低声开了口。
“钟爱卿,我事先已经将她不是你的女儿这件事告知其他诸侯。因此,他们发觉你们的南方权贵联盟是被其他国家利用了,主导权不在你的身上,所以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