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丫鬟婆子一脸悲惨地大声阻止,“不要进去!”
终究迟了。
那只绣花鞋踏入院中。
原来这处住宅,并非只有一个小院,推开门后她看到了个荒草丛生的大院子,约莫两亩地,柳树恣意生长枝条逶迤在地,还有苍翠欲滴的梧桐树、白桦树等,还有个废旧古朴的亭子…
而大树上或建筑上,满是刀枪剑戟疤痕,满目疮痍。
所见十分荒凉!
加之暴雨倾盆而下,天边电闪雷鸣,这地方更显萧瑟阴森,周念欢攥紧拳头,小心翼翼超前走几步。
咯吱声,她踩到一柄油纸伞。
那油纸伞蒙了不少灰,她捡起撑开,雨水将脏污冲走,竟是把漂亮极了的油纸伞。
伞骨纯黑坚韧,伞上画着一树栩栩如生的玫粉海棠花,雨落上去,更显逼真,花红叶绿。
她撑着伞,远远地看到个披头散发的男子。
他手执长剑缓步行走。
那把剑在阴沉沉的灰色暴雨天闪烁寒光,成了满园唯一的亮色,剑尖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痕…
男人身量颀长瘦削,身穿胜雪白衣,雨水润湿他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隐约透着流畅健硕的肌理线。
即使隔那么远,周念欢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大哥哥。
屡次救她脱离险境的大哥哥。
她微提裤腿朝他走去,下刻,却惊愣在原地,浑身发冷。
只见他对面站着二十个凶神恶煞、身穿各色囚服的犯人。
有的满脸刀疤手拿两把大刀,有的人高马大手拿大铁锤,他们神色狠厉,却随着陆旻烨走来,一一戒备地后退几步。
“今日,谁杀了本王,本王便放谁走。”
陆旻烨神色冷漠至极,冷漠的不像是活人,冷漠的像地狱修罗,额前青筋隐隐跳动,黑瞳几次变幻成红色。
斩霄剑在他手中翻了朵花,灌入内力,剑指正前方。
雨声太大,周念欢没听见陆旻烨说了什么,只看到所有犯人双眼发亮,齐齐冲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
周念欢自言自语,刚想大喊让大哥哥注意安全时,只见陆旻烨活生生将一人斩成五半!
他速度极快,快如转瞬即逝的风,没人看清他何时出手的,再看清时,活生生的人已变成五半,头与双手双脚皆分离!
鲜血喷溅,与地上的泥土混为一体。
周念欢吓得失声,喉咙仿佛哽了无数话,却偏偏一句也说不出。
她本来是担心陆旻烨的,可陆旻烨出剑速度极快,随着那些人鲜血喷涌越多,他出剑速度越快,叫人看的眼花缭乱,好多人连他衣角都没碰到时,便身首异处。
招招狠辣,招招杀人命!
周念欢不知道陆旻烨为何那样。
她强忍住害怕与胃里的恶心,只牢牢记得,大哥哥是屡次三番救过她的人…
事情一定不会是她看到的那样。
大哥哥,一定不是嗜血如命的人。
原本二十名犯人,不过半刻,竟已倒了大半,只剩下七八个瑟瑟发抖几乎快吓哭的男人。
陆旻烨的斩霄剑拖在地上,一步步朝他们走去,大雨顺着他坚毅的脸颊快速滚落,他杀掉一个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狠辣至斯,如此恐怖。
那群原本还想博一个逃脱名额的犯人,此刻四处逃窜。
有害怕者直接撞墙自戕。
陆旻烨瞳孔已全然变红,他斧凿刀砍的脸上,杀意十足,那双淬冰般的吊梢眼中不含一丝怜悯,如杀神般没有一点仁慈之心。
那群犯人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不断磕头:“放过我吧!”
“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啊不,别、别杀我,我宁愿被刽子手砍头,也不要死在你手上!”
“聒噪。”陆旻烨便削了他头颅。
有人存了心想要绝境求生,偷偷藏了把飞刀扣在袖中,找准机会刚要偷刺向陆旻烨时——
陆旻烨冷笑一声,刀光剑影,那人已倒头。
其余几个,接二连三全被陆旻烨杀死。
此时,已过去半个时辰。
“钦天监抓的死刑犯,当真是越来越弱了。”他喃喃了声,语气冰冷无比。
他隐约看清对面还有一人站着。
他提着剑朝那人走去,那人浑身颤抖,还撑着一把油纸伞,瘦瘦弱弱的样子,在乌云密布的阴雨天看不清脸,只是这身材太孱弱了些,细腰仿佛一折便断,不对,怎么是个女子?
此刻,电闪雷鸣!
一道横贯天际的闪电轰隆两声,劈开整个苍穹。
这个,小姑娘,有些眼熟…
她好像哭了?吧嗒吧嗒的金豆子从黑葡萄似的眼中掉下。
“大哥哥……”
“你怎么了?大哥、哥哥…”
低柔的哽咽声,如一丝清明之音灌入陆旻烨混沌且充满杀戮的血腥世界。
如遭雷劈般,陆旻烨趔趄几步,那血红瞳孔几度变黑。
可他理智并未完全回来,那削铁如泥的斩霄剑放在了周念欢脖子上。
一寸寸,一点点,斩霄剑划破周念欢的衣领,几乎快刺破脖颈时,她双眼绯红,人却丝毫不退缩。
她定定地看着陆旻烨那双红眼,声音柔弱发颤:“我这命本就是大哥哥救得,要不是大哥哥,我早就死啦,现在……大哥哥要把我的命给收回去了么?”
下刻。
那斩霄剑刺破周念欢的脖颈。
周念欢正要闭眼时,斩霄剑急急变转方向,狠狠插入泥土中。
陆旻烨高大的身子霍地跪地,墨发倾下,一张苍白的俊脸掩映在其中。
他扇了自己一巴掌,扇的非常狠,嘴边溢出鲜血,头低着,雨水刷刷从他脸上掉下,叫人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
最终,头顶的雨被遮住了。
可周边的大雨还在噼里啪啦狂下…
陆旻烨抬头,那张俊美苍白的脸,在披散的黑发中有种动魄惊心的虚弱感。
他看到一柄好看的粉红海棠伞倾斜过来,替他遮住风雨,而那娇弱的小姑娘自己却全部暴露在了大雨中,仍大雨吹打。
那双澄澈如小鹿般干净晶莹的眸子,如世上最纯洁的东西,能净化人心般,正双眼微红的看着他,带着哭音,喊了声:“大哥哥…地上凉,你快起来!”
陆旻烨这才有了反应,抻着剑站起身。白色衣袍摆早已染成鲜红色,而身上也这一道血迹那一道血迹的,显得十分可怕,整个人好像血痕累累。
“你受伤了吗?”
“没有。”陆旻烨布满阴森杀气的脸上,终于缓和了些,淡淡笑了下,十分沧桑。
“那这些血…”周念欢摇头,有些不敢信。
陆旻烨低哑道:“是别人的血。”
“别人的。”周念欢重复了声,看着满地尸首,有的甚至都算不上尸首,横七竖八的残骸,叫人不敢多看第二眼。
“嗯。”陆旻烨点头,没做解释,刀剑收入鞘,在暴雨中转身,竟透着难以言喻的落寞。
周念欢举起伞踮起脚尖,她人才到陆旻烨的肩膀,以左手托着右手肘费力地将伞撑高,为陆旻烨打伞,企图不让一滴雨落在陆旻烨身上。
雨很大,像是倒豆子似的,挟风卷落叶呼啸打来。
打在周念欢脸蛋上生疼生疼的,有些睁不开眼。
她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声:“大哥哥……你好像很不开心。”
陆旻烨将她的雨伞夺过来,沉默地为她撑伞,将雨伞全部倾斜到周念欢头顶上。
“你看到了。”陆旻烨声音比夜雨还凉。
周念欢苍白一笑:“看、看到了什么?”
“我是一个怪物,也。”陆旻烨冷笑,“是个杀人魔鬼。”
“不、不是的。那些犯人囚服上写着死囚,他们本就是判死刑的人。判死刑之人皆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其实,周念欢想弄明白他为何杀他们,可她不敢问,她怕触及陆旻烨伤心事。
“怕吗?”
陆旻烨停脚,他在问她,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满地尸首残骸,不怕,是假的,周念欢手上没沾过血,她在见到那一幕时,几乎人都要吓晕过去。
见她沉默,陆旻烨拿伞的手紧了几分:“沉默、犹豫,便是怕了。”
随后,他继续说道:“我这样的人,谁不怕?你可知别人称我什么?”
周念欢煞白着脸摇头。
陆旻烨犹豫半晌,终究是没告诉她自己名讳,他啊,是晔王,三米之内无人敢靠近的杀神晔王。
谁都不愿意和他走近,谁都不敢和他走近,也没人会和他走近。
他就这么孤孤单单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年,这三年的每个月,都会发疯杀人。
天下百姓和乾清宫的那位,每逢战乱便会冠以战神之名对他笑脸相迎,人人称颂;若太平时,人人便会厌恶地称他杀神,怪物。
“告诉你名讳,只怕会吓得你立刻就跑掉啦。”陆旻烨眼神冰冷,淡淡笑着。
周念欢下意识摇头。
她不会跑掉的,三番五次救她,又怎会跑呢?她冻得嘴巴哆嗦,拼命摇头:“不、不不会。”
生怕陆旻烨误会似的。
不会吗?
如果不会的话,他死寂黑暗的世界里,大概能有一点微光了。
咯吱。
陆旻烨走到门口,打开院门。
十米外,一群全身哆嗦的仆子小厮吓得差点跌坐在地!
看到满身血的陆旻烨,有人已在祈祷先前误闯的那个漂亮小姑娘最好有个全尸,不要死的太惨。
当周念欢从陆旻烨身后走出来时,有人吓得跌坐在地:“鬼、鬼、鬼!”
“你要不会说话,就去把舌头割了。”陆旻烨睨他一眼。
周念欢浑身湿透了,一张俏脸鲜活娇嫩,分明是人嘛。
人群中,红莹满脸震惊。
这还是第一个进那死院活着走出来的人!
红莹最先压住震惊,走来低低汇报了声:“主上,姑娘。门口有个人快被打死了,是先前贴在墙上告示上的人,好像和姑娘有点关系。”
话罢,周念欢已然跑出去。
陆旻烨也如风般闪现到门口。
只见先前那告示墙边,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朝着太傅府方向延伸而去。
隔着人群,周念欢踮起脚尖张望,分明看到了,那个浑身血、被拖走的人,就是周燕!
“娘!”她低低哀嚎了声。
她一声哀叫,立刻吸引来先前左顾右盼的人,当即指着周念欢道:“是她!人在这里!”
“是她,又如何?”陆旻烨挑眉。
那群人抽刀要抢人,聚集了十几个,挑衅道:“这位爷,您最好别管闲事,这姑娘不是你能救得,这事儿也不是你能管得。我们老爷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
“我护着她,看你们谁敢动她一根头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