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朔夜今天起得很早。
她把头发扎成一个松松垮垮的团子,洗漱完毕后走到料理台前,拿下旁边挂着的小熊围裙系好,开始准备一天的早餐。
半根黄瓜、火腿和香葱切成细丝,一起放进玻璃碗里,磕入三个鸡蛋,半盒牛奶,搅拌均匀。平底锅浅浅刷了一层油脂烧热,蛋液在其中摊成香酥薄脆的蛋皮,被一层层地卷起来切好,挤上几缕千岛酱。三文鱼小火煎熟,加了豆腐和鲣鱼干的味噌汤,再配上松软香甜的白米饭。弗雷在饲主的脚边咪呜咪呜地打转,天野朔夜往它专属的食盆里放了两块鱼肉——里面还有没吃完的猫粮,它就心满意足地把脸埋了进去。
“早上好——”太宰治循着香味睡眼朦胧地走了过来,脚步几乎在飘。
“早上好。”天野朔夜挟起一块三文鱼喂到他嘴边。太宰治无意识地张嘴,咬住鱼肉咀嚼了两下,脸颊一动一动地异常可爱,让天野朔夜没忍住露出笑容。如果不是因为身高差,她肯定要伸手去呼噜几下他的头发。
“啊。”太宰治清醒过来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心情很好的天野朔夜,已经懒得计较这种问题。他在餐桌边坐下,懒懒散散地问,“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吗?”
“我们要出门呀?”天野朔夜挟起厚蛋烧咬了一小口,“太宰君,逃避现实是可耻的。”
太宰治咀嚼的动作停下了,他费劲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捧起碗喝了一口汤,“……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没有用的哦,”天野朔夜愉快地说,“准备换衣服吧。”
太宰治的眼神失去了高光。
他想起今天的日程。每年七月的第二个星期五,日本动漫协会都会举办动画产业会议以及年度动画评选,日本最大的漫展也将在会议期间同时开展。
日本最大的漫展全称是东京动漫展,目前为止已经举办了十一届,是出于进一步提高日本动漫的国际影响力、鼓励和发展动漫产业的目的由东京市政府和动漫协会联合主办的。今年是第十二届,又被称为“T12”。
展会一共四天,分企业区和同人区。前者是各大公司的新作宣发、试看试玩、商业洽谈和人才交流,后者则是广泛的同人志贩售、游戏、音乐等项目的交流。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意味着大量的人流量。
年度动画评选则是由官方承办的业界最权威的奖项,有诸多动画公司竞争。但这一切和A.R.K会社暂时没有什么关系,天野朔夜还没有成年,本身亦是没有出面的打算,一开始就决定好产业会议由佐藤代为参加。
作为一个看起来好像是个现充的阿宅,她对同人区有着更为浓厚的兴趣。
而参加漫展,怎么可以不COS呢?至于COS什么,当然是他们会社的代表作了。
天野朔夜对着镜子整理发辫和裙摆。千鹤在动画里每次出场都会更换造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第一话。番剧本身就是日常向的,她的头发很多,长度足够,不需要假毛,只要一次性染成黑色就可以。但夏季出门实在是太折腾了,比起后期的披发,还是绑成辫子比较清爽。
“朔夜酱,”门外传来太宰治虚弱的声音,“这么出门我会死的,一定会死掉的!”
天野朔夜回头一看,太宰治确实老老实实地换上了对应的衣物,只是没拆下从不离身的绷带。他只有一只眼睛戴上了深蓝的美瞳,不适应地眨着眼,被刺激得眼泪汪汪。天野朔夜下单的时候并不吝啬金钱,道具的质量很好,甚至可以日常使用。她无奈地走过去替太宰治吹了吹眼睛,小心地帮他戴上另一只美瞳,伸手遮住他的视线。
“别眨啦,闭上眼睛安静一会,等下就好了。”
“哦。”太宰治乖乖地应了一声。
“我有准备降温贴,地铁和场馆里都有空调,不会把你热成咸鱼的。”天野朔夜打开道具书包,确认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降温贴,清凉喷雾,防晒喷雾,一小瓶水,止血贴,备用的针线包,钱夹,钥匙,充满电的充电宝。
“哦。”太宰治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肩膀都垮了下来。
“太宰君,”天野朔夜到底没忍住踮起脚揉了揉他的头发,“多接触人群还是有好处的。”
“过度密集的人类只会让人想死啊——”他拖了长长的尾音。
“哪怕是蘑菇也是要晒晒太阳的。”天野朔夜心平气和地说。
太宰治到底还是被拖出了门。
地铁越接近场馆,车厢内的人也越多。
戴着相机和鸭舌帽的男生和同伴小声谈论本季度的新番,依稀还有“我老婆如何如何”的话语传来;穿着《超次元游戏》主角校服外套的女生低头安安静静地刷着手机;还有一些明显是结伴而来的少女,身着只有在动画中才能看见的华丽洋装,有的拿着小镜子检查妆容,有的在帮同伴调整衣服和头发上的配饰;又上来了一群披着羽织、手持仿真刀剑的coser,和那群洋裙少女似乎是旧相识,双方很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在这里,二次元与三次元似乎是互相交融的,让人分不清幻想与现实。
漫展的地点位于东京国际展览中心,于早上九点正式开馆。
天野朔夜和太宰治过来的时候还不到时间,场馆外已经热闹得让人惊讶了。每年的漫展都会有主办方售卖的会场限定纪念物和一些限量发售的同人作品,以至于某些死忠粉昨天晚上就在会场外驻扎,不少人正在收拾帐篷和毯子,就等着开场后第一时间冲进去。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已经在天上挂了好一会,洒下的炽白光线化为逐渐升高的热度。天野朔夜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带了把伞,场馆外的小广场目前人满为患,一眼看过去都是花花绿绿的假毛、伞面和帽子。她从包里翻出清凉喷雾,对着仿佛被太阳晒得翻肚皮的青花鱼一样无精打采的太宰治一顿喷。
即使喷雾里加了薄荷香型,其中的酒精成分还是足够提神醒脑。
“我们该动啦,不然等会可能会被挤散,在这种漫展上失散可不是什么好事。”天野朔夜说,“如果找不到我记得去GAI映画的展台会合。”
她对此经验丰富。
这类大型的会展因为聚集了大量的人群,手机信号频繁传输,哪怕是在市中心都能将满格信号变成零。指望手机联系还不如跑去失物管理处进行全会场广播,就像漫才里说的那样“XXX小朋友,你的家长在等你”……当然后果通常是被基友暴打一顿。
太宰治在此前确实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普通人的生活距离以前的他太过遥远。无论是幼年在津岛家接受的教育,还是离家出走到横滨之后的生活。他在人群之中总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但在这样的场合里,入眼的都是颜色鲜艳的海报、奇装异服、仿佛从各个时代和场景跑出来的人物、细心搭建的展台和舞台……
简直让人觉得无论什么样的人来到这里都能完美融入一般。
“很不可思议吧?”天野朔夜好脾气地接受了他人的拍摄请求,跑到旁边摆了几个POSE,回来的时候还给他带了一罐冷饮。
“……非常,不可思议。”太宰治喃喃地说。
“这就是我所希望的‘奇迹’哦。”天野朔夜说。
“这算是‘奇迹’还是‘陷阱’呢。”太宰治的语气软绵绵的,“太过美好反而会让人有落差,到时候就不会是这样的了。”
“所以才需要‘我们’呀。”天野朔夜说,“世界总是在前进的,无论如何,既然他们释放了这只猛兽,就再也没有机会把它关进笼子里去。而我们要做的,只是‘造桥’而已。”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而温柔。
“给人类画饼?”太宰治问。
天野朔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也可以这么想。”
“太宰君。”她望着远方缤纷的色彩,眼底似乎有细碎的光芒,让太宰治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地步,但是最起码,人类是不能失去‘梦想’的。”
在现实中,“特异者”的存在就是一道天堑。
一个人可以接受他人比自己优秀,或许是因为智商,或许是因为品德,或许是因为对方父辈的累积。这些优势是看得到的、可以通过努力去贴近和改变的,即使几率很小,最起码留下了一道口子。
但“特异者”不在其中。
除了小部分通过血缘遗传的案例,超凡能力的觉醒通常是毫无规律的。它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智商、外貌、品行或者其他方面有所偏颇,命运是无情又公正的。但这又是最大的不公平所在。
虽说这些人在历史发展中都选择了将自身隐藏在幕后,但不可否认的是,最起码在上层,人们对“特异者”的认知已经变得愈发傲慢。
普通人的生命和特异者的生命是不一样的。非能力者在他们眼中简直就像不同的物种。
而这样的认知在漫长的时间里甚至渗透了整个世界,连艺术作品也受到了潜意识的影响。
“你在想下个故事吗?”太宰治敏锐地发现了她的走神。
天野朔夜顿了顿,微微地笑了一下,“嗯,已经想好要怎么写了。”
她必须非常小心、非常耐心,才能种下一颗种子,等待它长成参天大树。或是病变枯萎。
时针指向九点,会场终于开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