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两处惦念

德胜哈哈一笑,“行,好小子,看你的了。半个时辰后,有人送馒头出来。”

两个小伙计,一个抱了几把竹扫帚,一个拎了几把木锨,统统放在小乞丐面前,然后就回院关了院门。

众多乞丐的目光在余成怀里的新棉袄和扫帚木锨之间转动,半晌,先前那中年乞丐第一个上前,笑道,“小子,你才狗大的岁数,这差事怕是做不好吧,痛快把棉袄交出来,老子来当这个……什么工!你若是识相,老子允许你一起扫街吃馒头。”

余成抱着棉袄的双手握得紧紧,扭头冲着一个最小的乞丐喊道,“狗剩儿过来,帮我拿着棉袄。”

“哎,好。”狗剩儿年纪也不大儿,平日同余成一起,常受其它乞丐欺负,这样的时候,余成自然第一个拉拢的就是他了。

余成一把棉袄交到狗剩儿怀里,不等那中年乞丐动手,就已经一拳头砸了过去,中年乞丐鼻子中招,疼得嗷得一声,也是蹿上前与他打在一处。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以前任凭他欺负的小子,居然发疯一般拼命了,与他打了个平手不说,最后硬是把他累得没有力气,求饶不止。

余成撵走了那中年乞丐,依靠在墙根儿上,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说道,“还有谁不服?”

身子最壮,最凶狠的人都被他打倒了,剩下一堆老弱病残,自然无人再敢生事,余成这才分发了工具,抱着棉袄坐在墙根下,长舒一口气……

德胜从门缝上挪开双眼,直起腰捶捶后背,笑着吩咐一旁的小伙计,“给这小子再送些伤药吧。”

小伙计应着跑上去,德胜就拐去厅里同主子禀报这事儿。

瑞雪心下喟叹,自己刚才那么灵光一闪,兴许还真会改变那小乞丐的人生,于是又说道,“这孩子若是做的不错,以后铺子缺人手,就把他收进来吧。”

“是,夫人。”德胜应了,转身退下去忙碌。

老嬷嬷扶了瑞雪进门,微微叹气,问道,“小姐,是想起煜哥儿了吧?”

瑞雪脸色一黯,到底还是老嬷嬷最了解她,那小乞丐的眉眼与煜哥真有两分相像,又都是在做乞丐的时候被她遇到,她怎么能不帮一把,“嬷嬷说的是啊,那臭小子离家也有两月多了,到底去了哪里啊,天气这么冷,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穿暖?”

老嬷嬷赶紧劝道,“小姐别多惦记了,煜哥可是个聪明的,这时候说不定在哪里享福呢。”

“但愿如嬷嬷所说。”

其实老嬷嬷不过顺口一说,哪里知道自己还真猜中了,三百里外的武都,是整个武国的权利中心,那座妆点的气派豪华,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在稍显偏僻的西北角落有座小宫殿。

虽然宫殿前用了个小字,那是因为相比与那些用于上朝的乾安殿,议政的六合殿等处而言,若是与普通家宅相比,那大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儿。

入门正对处就是一座大花园,花园里有从天之南运回的的白玉石砌成的河道,微微带着温热气息的河水潺潺流过,河道旁的红梅,偶尔被风吹落了花瓣洒在水面,星星点点的红,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一位身穿青衫,头戴方巾的中年人,双手背负在身后,盯着那河水和梅树,不知在深思些什么,惹得前来传唤的小太监,心有忐忑,小声说道,“先生,殿下请您进去。”

那中年人闻言转身,淡淡一笑,眉眼神态都与当日离开赵家归乡的闫先生一般无二,他慢慢随着小太监往里走,温声问询着,“殿下可用午膳了,是何菜色?”

小太监恭敬答道,“殿下正在用膳,还是一碗鸡蛋羹,一碗米饭,两个小菜。”

闫先生皱皱眉头,没有再问,很快两人凳上石阶到了大殿门前,推开两扇雕花精美的木门,闫先生微微点头,算是相谢,然后就独自绕过大殿,又进了右侧的书房。

书房很阔大,墙壁上悬挂这名家字画,角落里摆设着赤金兽口香炉,淡淡的桂花香气正袅袅散出,迎面那座黑檀木的博古架子上,摆了各种玉器珍玩,透过间隙,隐隐能看到后面那坐在书案旁的绝美少年。

白玉一样温润细腻的肌肤,小巧的瓜子脸,黛眉如墨,凤眼星眸,高鼻红唇,若是说这是一个女孩子,怕是没有人会怀疑,但他又确实是个男儿身,而且还是武国的天之骄子,皇帝心头的宠儿,三殿下刘煜,刘玄德。

正抬手舀着蛋羹的刘煜不知道是吃的急了,还是被开门之时灌进来的冷气吹到了,居然接连打了三个喷嚏,闫先生赶紧上前行礼,说道,“殿下可是染了风寒,这就让人传御医吧?”

刘煜摇头,连带着头顶束发的金冠都晃了起来,“不必,先生别急,许是……许是谁在念叨我。”

他说着话,掏了帕子出来擦手,不经意望见那剩下一半的蛋羹,眉眼间闪过一抹极浓重的惦念之色。

闫先生微微叹气,想了想就道,“殿下若是惦记赵夫人,不如就派暗卫去看看,顺便也给夫人捎封信去,夫人恐怕也很是惦记殿下。”

刘煜双眸一亮,继而又迅速黯了下去,摇头拒绝道,“罢了,那边的人盯得太紧,若是一个不好,把姐姐一家卷进风险之中,就是罪过了。姐姐虽是女子,性情却不软弱,没有谁能欺得了她,我也是多余担心。”

闫先生听了这话,也就不再相劝,转而低声问道,“圣上昨晚唤殿下前去,可是有差事吩咐下来?圣上的身子可有好转?”

刘煜微微摇头,脸色更是黯淡了三分,思绪忍不住就飘到了刚回宫的那日。虽有武将军上奏,宫里派了车马仪仗接他风光回宫,但是想起出逃的日子,依旧另他在乍见太子之时,差点儿忍不住冲上去一招了却他的性命。

当晚夜半,父皇却是秘密来到他的寝宫,明黄的九龙袍根本掩不住父皇瘦骨嶙峋的身子,他自是惊痛问询,“父皇可是太过忧心国事?不过两年,为何变得这般……”

老皇上脸色欣慰的拉了他的手,赞道,“皇儿出去历练两年,到底比之当日懂事许多。见你这般,倒也不枉父皇谋划一次。”

刘煜自是听得疑惑不已,老皇上眼里闪过一抹愧色,低声说道,“当日,你火烧宫殿出逃之事,都是朕一手安排的。这些年你在外面大小琐事,也都有秘卫回报。”

安排?回报?难道当日那场厮杀,那些惨死的宫女太监,他的狼狈出逃、冻饿两月都是父皇安排好的,这叫他如何接受。这一刻猛然冲上脑门的悲愤让他也顾不得什么理解,质问出口,“为什么?”

老皇帝无奈轻叹,漫步走去书案后坐下,这才说道,“这江山本有你母妃的三分功劳,朕原本属意把江山传于你。但你这些年养就的性子太过骄傲,太子那方势力又太大。权衡之下,只有你离宫历练……朕也……咳,咳咳咳……”

话才说到一半,老皇帝却突然剧烈咳了起来,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也突然变得煞白一片,刘煜赶忙上前倒茶捧到跟前,却不想见得老皇帝掩口的手帕上已是一片赤红。

“父皇?这……这……”

见得刘煜眼里满是惊恐痛惜,老皇帝越加欣慰,喝了口茶水就拉了他到跟前,如同普通农家老父一边拍拍已是长高许多的儿子,“别怕,朕的身子还能挺上两年。但太子和原家那里,还要你自己去争斗,坐江山的帝王哪个不是踩着尸山血海上来的。待得两年后,朕大限到了,这江山若是能完好交到你手里,朕就是见到你母妃也算是有个补偿了。她那性子,为了朕嫁进皇宫,没少受委屈……”

听得父皇提起早逝的母妃,刘煜的眼圈儿也红了,低声哽咽道,“父皇,皇儿识得一个老伯,医术很是高明……”

老皇帝摆手打断儿子的话,一脸无畏应道,“朕这病已是多年,诸医无策,皇儿不必多心了。”说罢,老皇帝从手指上摘下个碧绿的翡翠扳指递给儿子,嘱咐道,“你初回宫,手上无人护卫不成,这只扳指能调动大半秘卫,你要善加利用。朝堂上朕不能偏帮,这江山朕虽属意留与你,但你也要获取大半臣工拥戴才可。记住,只有两年……”

“父皇……”分别日久乍见父皇就听得这样的遗命之言,刘煜再也忍耐不住掉了眼泪……

“殿下,殿下!”闫先生见得刘煜呆愣不语,脸色又极黯淡,心里顿时忐忑起来,毕竟如今同太子的争斗刚刚开始,若是圣上的龙体有恙,对己方可是大大不利。

刘煜惊醒过来,微微摇头,“先生放心,父皇无事。只是,父皇送了我一件重宝。”

“哦,重宝?”闫先生很是好奇,“难道是前些日子入都朝拜的外使,敬献的那块玉璧?”

刘煜摇头,伸手沾了茶水,在紫褐色的檀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江山!”

闫先生微微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狂喜,是如何也掩不住。但他还知道这事不宜张扬,起身跪倒,极力压低着声音,说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刘煜虽是回宫之时就得父皇明言,要把江山交与他,但昨晚拿到传位圣旨,还是让他激动得夜不能眠。不过他更清楚,这也意味着,父皇的身体怕是当真拖不久了。

“先生,如今有了这件重宝,咱们行事就不需顾忌太多,只要一步步把太子身后的势力打掉,就大功告成了。”

“殿下说的是,最近太子也是心急了,盯着他的秘卫回报说,昨晚他又去了刘阁老和陈阁老的府邸,只可惜没有探听到他们商议何事。”

刘煜冷笑,“那两个老家伙看着一副清高模样,其实心思最贪,胃口最大,太子要想拉拢他们,也必定要付出大笔金银才行。”

闫先生点头,“先前放出的那些消息已是在市井流传,太子恐与声名有碍指使提刑司四处拿人,反倒惹得人人恐慌,今日已有多位御史联合上了折子,朝中清流一派必要疏远太子,殿下倒是可以多去拜访那几位大学士。武将军那里昨晚也有消息传来,其余三军主帅虽是未曾明言,但若是大战突起,他们必定会遵旨行事。如今殿下‘重宝’在手,他们已然是殿下手中的利刃了。只不过,原家控制的素油生意多年,一时想要夺下恐怕很难,还要再谋良策。”

刘煜手指敲着桌面儿,低声应道,“凡事不可贪心,如今这局面,咱们已是占尽先机了。”

“殿下说的是。”闫先生随口应着,突然想起一事就又道,“好似吴侍郎告假回乡省亲去了,不知是不是替那人奔走谋划?”

“吴家老宅在哪城?”

“三百里外的彤城。”

“彤城?”刘煜皱了眉头,脑子里好似有个念头闪过,但是速度极快,他怎么也没抓住。想了半晌无果就烦躁的揉揉额头,说道,“若是有人手,就探听一下吴侍郎回乡所谓何事,人手不够,就罢了。”

“是,殿下。”要事议完,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闫先生就辞去了,书房里只剩了刘煜一人,他伸手在书桌下摆弄几下,就抽出一只三寸宽,两尺长的暗格,那里面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金银珠宝或者信件契纸,只有一卷画轴和一只绣工粗劣的荷包。

他把荷包拿起,摩挲半晌,才放到手旁,然后又打开那卷画,露出上面那坐在桂花树下,笑得极温柔的女子,女子身后三个半大小子,各举了一只鸡腿,笑得傻气又欢喜……

他慢慢低头把脸贴在那女子身上,仿似感觉到那温暖疼惜,眼圈儿慢慢就红了,“姐,家里雪下得大吗,杀年猪了吗,你是不是每日都在骂煜哥儿啊,都是煜哥儿不好,让姐惦记了,姐,煜哥儿想你……”

空旷的屋子里,轻轻浅浅的呢喃在悠悠回荡,荡起一圈圈儿名叫眷恋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