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才是铺子里最忙碌的时候,所以,众人都没敢喝酒,就着美味可口的好菜,各个吃得肚腹饱足,端了杯茶水小歇说话儿。
铁林家境不好,父母身体不好,弟弟妹妹又多,平日做活最多,吃得最不好,所以,身体很是瘦削。不过进了铺子,日日吃食管饱,又多是肉食,眼见就胖了起来,他也是个极灵嘴甜的,说话常赞饭菜美味,翠娘和王嫂子就笑言,家里老板娘的手艺最好,铁林原本以为是恭维之言,今日真正吃到嘴里,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般好吃的东西。
那红烧肉肥而不腻,豆腐盒金黄喷香,鱼头汤奶白香浓,真是个顶个的好吃,任他撑得已是胃疼,但看着撤下去些微剩菜,还是可惜的直咽口水。
翠娘看得好笑,就唤了他到跟前,把剩菜连同几个馒头装了盒子,递到他手上道,“天气太热,这些剩菜放到下午就酸了,左右离上客还有些时候,你就先回家看看吧,早去早回。”
铁林感激的挠挠头,回头去看小掌柜,见他点头,这才道了谢,拎上食盒,一溜烟小跑走了。
瑞雪把这些看在眼里,就笑道,“铁林是个不错的。”
王嫂子就道,“穷人孩子早当家,他下边还三个弟妹呢,自然更懂事些。”
又坐了一会儿,瑞雪困倦起来,就去里屋小睡,众人也纷纷起身忙碌,赵丰年等着瑞雪睡了,这才要栓子捡了只八格的盒子,拿上坐车去拜访魏秀才。
魏秀才的家住在灵风城西的五柳巷,一栋大半亩左右的独门小院,青石院墙,红砖瓦房,小小的门楼上还雕了繁复的花纹,看着很是雅致,就是不认得主家之人,只看这门面也能猜得出,这必是个诗书之家。
赵丰年从马车上下来,赏过了那门楼和花墙,也很是喜爱,心里琢磨着,以后得闲,也要把自家的院墙改改。
云小六拎着盒子,笑道,“掌柜的,可要通报?”
赵丰年收起心思,点头,云小六这才上前拍了院门上的铜环,可惜,主仆两人等了好半晌也没有人应声。
正午的太阳很是炽烈,晒得人头皮发麻,只这么片刻功夫,赵丰年就觉背上好似要被汗浸湿一般,于是皱了眉头,道,“再敲!”
这次云小六手下也用了力气,几乎是砸门一般了,很快,就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院里一路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在低声抱怨着,“大中午的,好不容易看会儿好戏,居然也不让人消停……”
“吱呀”,那两扇大门终于打了开来,里面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孔来,微黑的脸膛,花白的头发,眼角眉梢都带着不满之色。
许是见了赵丰年长相不俗,衣着配饰都算华贵,那老者的脸孔稍稍柔和了些,拱手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赵丰年挑眉,问道,“这里是魏卓魏秀才的府上吗?在下赵润之,冒昧前来拜访,还望通禀一二。”
那老头儿听得是找自家主子的,脸色就又好了三分,躬身笑道,“赵先生来的不巧,我们老爷一个时辰前,出门访友去了。”
“他可说过何时回来?”赵丰年没想到扑了个空,想着再进城要三日后了,于是随口就问了一句。
那老头儿想了想,刚要说话,就听院子里不知哪个房间,突然传出一个女子凄厉的叫喊,仿似被人掐了脖子的公鸡一般,“救命啊!杀人了!”
赵丰年和云小六听得都是一惊,还没容他们发问,紧接着又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咒骂,“好你个小贱人,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你不是会装可怜吗,不是会装贤淑吗,现在知道老爷不在家,就开始露出真面目了,你给我喊啊,喊啊……”
这咒骂又快又急,比之夏日急雨还猛烈三分,随后又传来的求救声,就真如那雨下的芭蕉一般被摧残的破败不堪,很快,就只有闷闷的“嘭嘭”声了,虽然要小了许多,但却更让人从心底生寒,忍不住猜测着,这是什么物件打在身体上的声音……
那老头儿许是望了赵家主仆的存在,扯着脖子费力的扭头往回张望,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嘴里嘟囔着,“大夫人终于恼了,这刘姨娘霸占老爷半月了,这老醋发起威来,今日可够她受的了……”
赵丰年眉头皱得死紧,不必猜,这魏秀才不在家,哪里是出门访友,怕是躲这妻妾相争吧,家事尚且都打理不好的人,哪里能教出什么好学生?
他也不愿再打招呼,转身就上了马车,云小六听得正有趣,但见自家掌柜面色不好,立刻赶车离了门前。
赵丰年挑起窗帘,看着那雕着花纹的青石砖墙越来越远,突然就觉得,自己刚才怎么犯了浑,自家的砖墙又结实又厚重,自有一股朴实之意,比之这华而不实的花墙可是好多了……
云小六驾车出了五柳巷,低声问道,“掌柜的,咱们回铺子吗?”
赵丰年想了想,说道,“不,去田府。”
云小六应了一声,田府他去过几次,倒是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田府门前。
田老爷正在书房里,赏鉴一本好友送来的书贴,一时兴起,照着临摹了几篇,感叹没有知音倾谈,突然听得书童禀报说,赵丰年上门拜访,简直是大喜过望。
毕竟上次那事,虽说田夫人急事补救,但多少还是有些隔阂,私下里他也叹气,想着以后许是就要断了这忘年交了,没想到,时隔半月,赵丰年居然又上门了,这怎么能不让他欢喜。
所以,赵丰年随着小厮进得书房,见到的就是连胡子都翘了起来的田老爷子,两人互相见礼,坐下喝茶润了喉咙,田老爷子就忍不住开口问道,“赵先生今日怎么得闲,老夫还以为先生家里事多,怕是短时日内是见不到先生了。”
赵丰年对于这位喜好诗词,没有多少功力心的老爷子还是很尊敬的,亲手替他续了茶水,这才笑道,“老爷子说笑了,家里在忙,也总有同老爷子喝杯茶的空闲啊。”
田老爷子听了这话,心里舒坦,哈哈大笑。
赵丰年喝了口茶,陪着老爷子闲话了几句近况,就道,“不知老爷子可识得精通书画之人?”
田老爷子放下茶杯,问道,“怎么,先生进来对书画有兴趣?”
赵丰年摇头,“我忙于生意,现在满身的铜臭之气,哪里有这雅兴?是我家内子今日见得铺子里有人作画,就想着家里私塾的孩子们,整日读书,未免有些眼界狭窄,若是能习得两笔画,将来走出去也免了人家笑话。我想起老爷子交游广阔,又极有眼光,定然有好人选,就上门求教来了。”
田老爷子听得是要教授孩子们作画,顿时来了兴趣,赞道,“你那夫人是个有见地的,书画是陶冶性情之雅事,孩子们若是能够习学一二,必有益处。说说你要找什么样的先生,老夫替你寻寻。”
赵丰年随即把瑞雪提的那些要求都说了一遍,末了想起刚才魏家那热闹,又道,“若是有德行好的先生,技艺差一些也没关系。”
田老爷捋着胡子想了想,还真让他记起一个人来,笑道,“我有一老友,一月前曾带了他的学生上门来拜访,据说那学生书画功底不错,而且当日家里境况好时,也出去游学过两年,后来家里遇事落魄,也没弱了志气,照旧苦读不辍,偶尔也在街上摆摊子,替人代笔书信,帮衬家用。如今想来,倒是极合先生所求。”
赵丰年没想到还真有附和瑞雪条件之人,自然点头应下,田老爷子立刻命人去请那秀才。
很是巧合,这秀才同样姓魏,长相很是斯文白净,虽穿戴稍显寒酸,脊背却挺得极直,行事说话,进退有度,赵丰年一见之下,就极是满意。
待得田老爷子要人摆了笔墨,魏秀才虽不知两人何意,但是想着自家恩师与田老爷子的交情,也就听命执笔作画,随手就是一副竹石图,让赵丰年更是暗叹捡到宝儿了。
双方落座喝茶,赵丰年也不啰嗦,就道,“我们府上私塾缺一书画先生,每五日相隔一课,来往有马车接送,中午有饭食,束脩是每月五两,不知魏先生可有意接下?”
魏秀才愣了半晌没有说话,赵丰年还以为他是嫌弃束脩少,微微有些皱眉,琢磨着这个价格已经不算低了,若不是看好他的技艺,他都打算给三两的。
他哪里知道,魏秀才是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傻了,要知道,自从他家破败以后,他和母亲每月只靠母亲接绣活赚几百钱度日,他虽出摊代笔写信,也赚不回多少钱,若不是有恩师不时接济,怕是都要断粮了。
今日他刚接了个活计,还没动笔就被唤来,着实有些恼怒的,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个好差事再等着他,若是每月有五两束脩,老娘就不必每晚坐在灯下忙碌,他也可以买刀好纸,买套新笔……
这般想着,他激动的手指都哆嗦起来。田老爷子看出两人误会,就笑道,“怎么,魏秀才不愿接这先生的活计?”
“愿意,愿意!”魏秀才一迭声的喊出来,兴奋的满脸通红,躬身给田老爷子和赵丰年都行了礼道谢,连连保证,定然好好教授学童。
赵丰年这才知道先前误会了他,客套了两句,约好明日就派人来接魏秀才去村里看看,又拿出铺子里装好的盒子,笑言这是给田老爷子的谢礼,然后就要告辞回去,田老爷子好不容易抓到个人陪他闲话,哪里肯轻易放过,高声吩咐厨下置办了酒席,加上那些下酒熟食,老少三人坐下,喝了足足三壶桂花酒,这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