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寒偏过头,就看到那红裙妇人踩了进来。
婳姬提裙,目色冷而撩人,带着段烧施施然看过来。
未傅粉施朱,却艳丽无双,绝对是春色风华中最为生动的一抹红,单靠自己天生丽质,就已经成为国色天香。
殷寒放下手中的杯盏,大约猜到了婳姬是冲着自己和谢涔来的,小声问一旁的谢涔,确认:“这第三人是个女子?”
谢涔扶在桌上?,并不在意来人,只看着殷寒,笑:“不是。”
不是?殷寒一瞬间迷茫,那就不是婳姬了。可她方才说的清清楚楚,就是“来寻人”。
不是闯入湖下世界的他们吗?
殷寒眯眼,见婳姬直接在他侧方坐下,笑容勾起,盛气凌人,而后抬眼看他。
他客气回笑,但没有回答。
婳姬问:“两位道士不是我们祈月仙城的人吧?”语气不客气,像是质问。
她带进来的段烧静静低头候在后面,头都不敢抬。两者的身份高低,一目了然。
婳姬质问:“说吧,来这里做什么?”她提着鞭子,那泛着红光的鞭子指着殷寒。
殷寒:“误入祈月仙城,无意冒犯。”
规规矩矩的回答。
“嘁!”婳姬嗤笑,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东西,“笑话,你以为本宫会信这种?蹩脚的说辞吗?”
她站起身,上?前两步:“上?个月,我?们祈月多了上?百乔装打扮没有名姓的人;上?周,王宫膳房被人下了必死的毒;三天前,国师被人杀害,本宫抓了十数刺客。本宫虽然婚后不再过问朝局事务,但无论生死,本宫都是祈月的人,不可能放过有可能危害祈月的人。”
“说吧,小道士,你是哪个破烂仙城的来的?”
她伸手,用染着红豆蔻的纤长手指将殷寒的脸挑起。
狭长的美目映着殷寒的面容。
她笑:“你这张脸倒是好看,做奸细还真是可惜了。”
空气一瞬将凝滞。
一旁无言的谢涔抽剑,簌簌的剑鸣清越,几乎是一瞬间,便卡在了婳姬咽喉。
婳姬抬眼,冷声:“怎么?要杀了本宫?”
谢涔冷眼,眸中情绪意味不明,声音冷极了,“将他放开。”
婳姬并不生气,表情像是被愉悦了,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放开做什么?心虚了吗?”
她问:“我?倒是没想到,小道士竟然是带了帮手的嘛?这年头做奸细还需要人保护?这么明目张胆,又劣质无比的吗?”
她是对着殷寒问的,看都没看谢涔一眼。
殷寒伸手按下谢涔的剑,谢涔出剑全靠本能,但动怒是真的。
不过,此时不需要拔剑。这剑身寒凉,看着不起眼,触摸着却能体会到上面附着的浓厚怨气,叫触碰的人也受到干扰。
定然是把邪剑。
“无事,”殷寒安抚谢涔,又偏头看向婳姬,解释:“公主勿怪,我?们非是他国奸细,只是来寻一个人。”
婳姬眼睛瞥过一旁的谢涔,唇角勾笑,眼中情绪意味不明,问:“什么人?”
“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人。”
一瞬间安静。
婳姬眼皮一颤,许久,问:“你找他们做什么?”
他们?
这回答叫人始料未及,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人不止一个吗?殷寒恍然想起谢涔说的第三人的“影子”有数十,那想来便说得通了。
只是其中极阴体质、符合成为邪神祭品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他们是谁?又在哪里?”殷寒忍不住问。
婳姬神?情好似结成冰,又倏然一笑,破了这层冷意,变得冷艳,“小道士,你们来找之前都不问清楚情况吗?就这样冒昧地询问,是会出人命的。”她的话带着深意。
殷寒手指蜷缩,猛然看向眼前美得刺眼的女人。
婳姬比划了一个“嘘”声,笑说:“小道士,按着剧情走,不然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宁愿现在就死,让你们在三道轮回中再寻找千百年,也不会现身的。”
混乱诡秘的感觉像是虱子爬上了心脏。
殷寒有种?一拳头砸在棉花上的错觉。
这个人……
殷寒正色:“你是不是就是……”
传闻中早就死掉的婳姬公主此时弯曲了手指,像是介绍游戏规则一般,轻声命令:“别问,否则你们要找的那个‘他’立即就魂飞魄散了。”面上有些傲气,夸耀一般,“上?回那个破烂剑修可比你们厉害多了,照样什么都没做……”
话未尽,她看着殷寒复杂神?色,神?色骤变,问:“说吧,你们是哪个国家派来的奸细?”
一切都回到起点。
殷寒眯眼,神?情严肃,正色:“在下和师弟都不是奸细。”
婳姬不太满意,勉强:“那……来人,将他们关起来。”
……
祈月仙城的地牢在地下。
殷寒和谢涔被婳姬的手下人押解至此,他们并没有反抗。
腐霉的气息与外面的明媚不同,整个空间都暗沉沉的,老鼠吱吱的叫声响着。
地牢是一间隔着一间的,用石墙砌好,分割开。他们被扔进了其中一间。
殷寒坐在稻草堆里,脑子里还是婳姬的话。那张昳丽无双的面容启红唇,吐字好似妖精。
她那是什么意思?令人费解,什么是“按着剧情走”?
他偏过头,问:“谢涔,婳姬是什么意思?”
滴水的声音清晰,混杂着老鼠虱子的窸窸窣窣,掩盖了人的呼吸。
但殷寒感知得到隔壁间有人,祈月的墙不愧是仙城的墙,似乎用特殊材料砌成,殷寒无法感知这人大约什么样,便没有理会。
他还在回忆婳姬的举动,不明白这种?被摆布的感觉,觉得微妙。
婳姬是王孙贵族,定然有“影子”。
还摆出一副制定规则的样子,像整个世界都是她的。
那么,她极有可能是第三人。
可是谢涔同他说,这第三个人不是女子,那便不对了。婳姬这身段容颜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男子。
但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在训责完自己的丈夫后,带着男宠来找他和谢涔。那么有针对性,给出的命令也奇怪,为什么要外来的人同她一起“按着剧情走”?这个剧情又是什么?
谢涔站在阴影中,看出了殷寒的不解,开口解释,轻声:“她在试图改变。”
殷寒茫然:“什么改变?”
“因为他被灭了国,在这个虚假的世界、虚假的时间线中,婳姬想尝试一下如果改变一个细节,祈月仙城会不会被毁灭?”
这个答案是有层次的。
谢涔的意思是……殷寒确认一般:“婳姬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吗?山鬼创造这个世界是为了她?可是她不是女子吗?你也说了……第三个人是女子呀。”
谢涔蹙眉,看向殷寒,轻声:“婳姬是女人,这一点不可否认。”
一顿,“可是师兄,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个,你真的觉得是女人吗?”
殷寒睁大了眼睛,震惊:“什么?”
谢涔被殷寒的表情逗笑了,觉着师兄可爱,语气软和下来,轻声:“我?们刚刚见到的那位婳姬公主并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她的‘影子’,叫云妨,这位云妨……他是个男子。”
“!”
殷寒回忆刚刚见到的婳姬公主,秀雅绝俗,艳丽无双……半点也看出来虚假,这样的人……他竟然是男儿身吗?
谢涔继续说:“这位云妨……他其实是婳姬的弟弟,是祈月仙城的一位庶出的王子。”
真是石破天惊的一句。
殷寒没有回味过来,那么漂亮的女人居然是个男子!是个影子!还是个身份高贵的影子!他方才竟然一点都没意识到,问:“那他怎么会……”
谢涔:“因为真正的婳姬公主早就在及笄那年跟着自己的情郎私奔了。云妨是她的弟弟,与他同父异母,同年同月同日,却因为生母是一位宫女,并不受宠,甚至说是一切悲哀的源头,他从小作为婳姬的‘影子’培养。后来豆蔻年华的婳姬公主情豁初开,爱上了外邦人,义无反顾私奔,她父王不想让旁人知道,便让云妨顺理成章地做了婳姬的替代品,成为了后来传闻之中的‘婳姬公主’。”
殷寒确认:“那传闻中灭国许愿的人是他?”
“是。”
竟然是这样……
殷寒听愣了,确认:“所?以云妨的目的是……在这个虚无存在的湖下世界寻找当年不被灭国的其他可能性吗?”
“对,”谢涔颔首,评价云妨:“他很固执。”
这也太固执了,几乎是在燃烧山鬼的生命,却只是用在检验错误上。
殷寒好奇:“可是祈月仙城是山鬼灭的,他做什么要送一个虚假的世界给云妨,云妨还心安理得接受?”
“这……”
谢涔正要解释,突然噤声,他的眼睛冷冷地扫过墙壁,似乎在介意隔壁地牢关押的人,又回到正前方。
地牢前出现了一个人,红裙潋滟,浓妆艳抹。
是“婳姬公主”。
四处的守卫行了礼:“公主——”
“免了。”
婳姬抬手,问:“前几日后陈仙城来的奸细关在了哪里,带我去看。”
她抱着手臂,没有带长鞭,微仰着头,语气不客气。
得到了回复,便快步前往。
“那个人……”殷寒许久才出声,打破安静的氛围,他觉得不可思议,“小涔,是我看错了吗?那个人不是云妨。”
他对人的直觉很准,刚才那个与酒庄遇到的云妨气质截然,虽然身量相貌似,但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对,她不是。”谢涔抿唇,摇头,“那是婳姬的其他影子,影子在主人被追杀时会替代主人行事,从而保护主人的人身安全,这是常有的事情。”
他耐心解释着,可眼睛却无意地暼过身旁的墙壁,戒备极了,好似墙的那边关着什么洪水猛兽。